女兒紅

孿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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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掏出鑰匙開門進去,將黑外套掛在玄關衣架上,塞滿文件的公文包擱在一旁。“嘿,我來了!”連喊數聲,無人回答。

客廳的靛藍色窗簾被拉上,最後一抹橘色霞光穿過縫隙照亮翡翠綠沙發,也照在她熟睡的身子上。她一身紅,擁著水紅椅墊,不細看,很難發現。你知道她一定在,你不來,她出不了門。“你來了!”她從背後擁抱,像你一般瘦骨頭,連胸前三顆痣的分布圖也一樣。“倒杯酒,快去!”被城市生活折騰得萬分疲憊的你,隻有到小套房來才感到釋放。

她被你撿到時像隻病貓,不知受了什麽驚嚇一直發抖,你丟垃圾時聽到哭聲才發現縮在電線杆後的她。你答應找個溫暖的小屋。靛藍色讓她覺得自己是深洋的一尾紅魚可以裸遊,翡翠綠是孤獨花園;你照她的意思裝潢,連床也綠,還掛上複製的米羅畫作“Two Women”, “多像我們,沒人找得到!”那天,她像兒童般手舞足蹈,吻你,要永遠永遠一起活。

“還要一隻白文鳥,”她說,“羽毛變灰時,就知道有人快回來了。”“為什麽?”“外頭的世界全是灰塵!”你們約定每月見一次麵,彼此可以擁有戀人及個性。

現在,斜躺在沙發上啜飲紅酒,黑夜如一名魔術師在憂鬱的你與熱情的她之間狂舞,白羽鳥躍上肩頭啄你的黑衣、她的紅衣,暗示裸裎的時刻到了。

褪下衣服,換上對方的。她走到玄關,披上黑外套提起公文包,“等我回來!”她吻別。你聽到鎖門的聲音。

你窩在沙發上觀賞黑夜熔解小套房所發出的光屑,感到自己逐漸消失的快感。白羽鳥依舊棲在這個城市某棟建築頂樓的電視天線上,如同你棲在她的腦海裏。

一九九二年一月 中時·人間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