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紅

記憶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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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晚上,保持固定坐姿。手牽手推開小酒館的門,銅鈴喧嘩。在挨窗的圓桌坐下,一對很黏的情人,酒保抬頭。鈴鐺叮叮咚。

靛藍桌布,深宮殘殿的顏色,朱紅桌墊上擱一隻霧灰色陶土小鵝,鵝背插一朵風幹豔玫瑰,蓓蕾像送入洞房途中忽然死了的新娘,完整的處女且來不及悲哀。

陶鵝朝窗,劃不出胭脂海,似紅海上一團鵝形灰霧,玫瑰沉浮,在霧中、胭脂海麵及遼闊的死夜。她把鵝與玫瑰屍移到隔桌。伏特加,她說;玫瑰紅茶,他說。冬雨敲打玻璃窗,寒流開始巡夜。奇怪,冷酒喝下去變燙,熱茶反而變冷。他沉默。要喝一口酒嗎?不,茶很好。逐漸保持固定姿勢,眼睛朝牆壁,飛蛾般棲在鵝上,她斜睇,窺伺眼神變化,從鵝移開而後定在牆上幾幅油彩花卉,中世紀少女側影最後穿透牆壁進入記憶房間;烤火、晚餐、誦一首情詩給愛人聽,春夜畫眉鳥輕輕搖晃竹籠子就在屋簷下,詩有體溫。她喝酒,輕輕搖晃玻璃杯,六盞魚眼燈映入酒中,晃出細碎黃光,虛幻如寶石迷人。她知道他進入的記憶房間她永遠進不去,卻悲哀地看到房間擺設,像站在透明窗前看到爐火吹噓晚餐的可口,優美詩句被聲音撫愛後化成飛舞的白羽鳥,多露水的春夜,與愛人在一起,兩個人的記憶在此時交纏,互相承諾一輩子隨時回到原點,再纏一次,再纏一次。

她悲哀地發現自己站在記憶房間之外用力拍窗,拍打虛空而已,房裏人聽不到。她是笨重的肉軀,冠“情人”之名坐在小酒館喝烈酒的陌生女人。酒杯內的燈影仍是六盞,寶石般幻影,沒有一盞引她進入自己的記憶房間。飲盡最後一口,薄刃劃喉。現在時間十二點,她斜睇,憐憫地。她看到他的過去,他的現在與未來也屬於過去,富麗堂皇的葬城。她輕輕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