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韭菜開花直溜溜,蔥仔開花結幾毯;少年仔唱歌交朋友,老歲仔唱歌解憂愁!”
當我們吆喝全家一起去KTV“吼”歌時,八十歲的老祖母隨口念出上一輩才懂的四句聯,然後慢慢踱回她的房間:“你們去,我午睡!”
她的詠歎打動了我,那麽平和自然的聲音卻蘊涵深沉的人生滋味,仿佛大火燎燒後隻剩一截木炭閃著微火,巨浪澎湃後化成沉默的流水,沒有火焦味與濁濤,隻有樸素的詠歎。我忽然懂,她一直是麵帶微笑在一旁觀看我們的,看我們漸漸與熱鬧社會打成一片,相互玩耍於股掌之間,夜以繼日擦出喜悅、怨言或升遷加薪之類的成就。而她跟大部分的老人一樣,離人群愈來愈遠,逐漸停泊在小小的空間,連欲望也風消雲散,隻需樸素的衣服、簡單的食物就夠。她早已失去唱歌的雅致,類似清唱的是,每晚臨睡前數算誰七點進門誰十點回來而已。生命的行程有其不可理喻又不得不接受的一麵,很多人跟你一起長大,但隻有一兩個甚至沒有人陪著你老,“韭菜開花直溜溜”就是這層意思,孤零零地在春日菜園中獨歎,不像蔥花那麽熱鬧。
適才想上KTV唱歌的興致冷了,我的心正在向她靠岸,頓然發覺自己與熱鬧群體之間拉出一條明顯的距離,好像仲夏受了啟蒙,毫不掙紮地滑向初冬。這種滋味無法聚眾暢談,畢竟不是學習心得可以口頭報告,隻宜在領受當刻獨自低頭莞爾。好像有另一個我已經過完人生全程了,現在的我隻是追隨者,但一直不知道自己履著她的舊路,忽然,在腦海裏浮現一張長得很像自己的老臉而發現整個秘密,這就是我低頭莞爾的原因。
再抬頭,對人生的眷戀變得模糊了,雖然老花眼這項禮物還沒有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