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盆地

遲來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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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很多事物與人,隔段時間想起來,忽然找不著了。

如果隻有兩雙襪子輪換,少一隻,人會馬上警覺到,說什麽也得找出來,不然出不了門。要是擁有一打,少兩三雙也不痛不癢,因為替代性太高的緣故。

人,也如此。每天早上出門經過附近小公園,你可能注意到榕樹旁總有一個打太極拳的老爺,慢慢推手抬腳,仿佛跟世人無關,可又成為你每日早晨必見的風景明信片,彼此從未招呼、對話,你走你的路,他推他的拳;然而,對他而言,說不定你也成為那套太極拳的一部分,推到某段落時,總會看到你準時無誤地走過去。

如果有一天,你忽然覺得少了什麽?仔細一想,好久沒見到打拳的老爺了,至於多久?一星期?一個月?想不起來。心裏若有所失,可又不嚴重,隻不過一個小小的問號,不需要尋求解答,畢竟他與你之間談不上關聯,你很快忘記這件事。

居住的社區正在大興土木改建舊屋,各種工程技術師幾乎會齊了,大至拆除隊、泥水匠,小至鐵架匠、水電工、裝潢師,甚至專門切石塊石板的切石工人——用來鋪拚貼式造型的客廳牆壁或壁爐表麵,有些石材用在庭園走道、圍牆。

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老老的,約六十歲,泛黃的汗衫、粗布長褲,套一雙塑料雨靴。骨架粗壯,皮膚烤焦似的,使他的五官隔著一段距離看,黑乎乎的,像一塊炸壞的排骨。身子倒很硬朗,說不定歲數沒那麽大,隻是常年曝曬的工作使他顯老。

每天早晨,我走路下山到大馬路搭車,總會經過工地,許多正在工作的臉晃入我的眼內,起先,沒打算記,晃久了,倒也眼熟。他的臉形方方正正,好像裁刀切出來的,加上比別人黑,又多了一分那歲數的人才有的樂觀神采,跟天地萬物、鳥獸蟲魚都能閑話家常的親切味兒,所以容易記牢。迎麵見著了,他總是嘻嘻然拋來一句:“要上班了啊!”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一定也不曉得我姓什麽,每天一兩句招呼,慢慢覺得彼此熟了,可是這種熟,也還是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