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正在播放的，是一段经过多次技术处理后画质依然很抽象的监控录像。那是吴铭在案发现场的对面楼，挨家挨户敲门问谁家里装了监控才得来的。在6号楼对面住的一个年轻人养了猫，因为担心上班时猫自己在家，就安装了监控，广角镜头刚好能收到对面703的画面。
办公室内的同事沉默着看完了死者生前一个小时的每一个动作。砸东西，自己大力撞上家具，朝楼下张望等待刘辉的车出现，和最后毫不犹豫的让自己的心脏扑向刀尖。他们见过许多惨无人道的残杀，却从未见过这样玉石俱焚的报复。一种说不出口的哀伤久久弥漫在空气中。
几个之前没有跟进这个案子的同事直接看傻了眼，不明白是什么样的恨可以让一个人用这样残忍对待自己的方式去惩罚那个加害者。
“卧槽……这……”董星文抬起手模拟了一下向前挺胸去撞刀尖的动作。“这得有多大的勇气才能这么干啊？我想想都肝儿颤。至于吗？她要是真的恨这个男人入骨，大半夜趁他睡着一刀给他割了不就完了么，这种事儿咱们也不是没见过，为什么要这么惩罚自己啊？”
韩芸菲在一旁盯着屏幕说道：“我猜是因为，杀了或者废了刘辉，并不足以解她心头之恨。她想要的是让刘辉为了一件他没有做错的事付出沉重的代价，就像她自己一样。如果她的计划成功，刘辉就会被判无期甚至死刑，他会在无处申辩的痛苦中直到死去，对田晓柔来说，这才是最完美的报复。”
吴铭在一旁弱弱举手问道：“可是你们之前说的刘辉的那些上网记录是怎么回事啊？是田晓柔知道他想杀自己，所以将计就计吗？”
周易摇摇头：“不是。那些上网记录的时间跟刘辉回家住的时间全部吻合，而且都是在半夜。同时我们也查到了田晓柔在网络上购买安眠药的记录。猜测可能是她给刘辉偷偷使用了安眠药，然后趁着他睡着时用他的指纹解锁了手机和电脑，故意制造了上网记录。”
“天呐，这真是好大一盘棋啊……老大，如果不是你明察秋毫，咱们就被田晓柔给绕进去了啊！”
周易沉默不语，他从来没有过这种做对了一件事却觉得全都错了的感觉。
“所以，可以结案了对吗？刘辉没事儿了是吗？”小吴心有不甘的说道。
周易若有所思的看着画面定格的大屏幕：“案情通知由我来做，我想跟他聊聊。”
“所以是她陷害我对吗？她想让我死对吗？！”刘辉咬牙切齿的问道。
周易没有说话，刘辉自然有他愤怒的理由，但周易站在客观角度，却无法不把前因后果考虑在内。
刘辉嘲讽的笑起来：“她当你们警察是傻子吗？这个蠢娘们儿，活该！”
周易皱起眉，忍不住说道：“她好歹也是你的结发妻子，留点儿口德吧。”
“我留口德？她想要害死我你还让我留口德？警官同志你搞错了吧？！”
周易目光阴沉的看着他：“她为什么会这么做你心里最清楚！她是做错了，但不代表你就是对的。”
刘辉不屑的说道：“我怎么她了？我娶了她之后没有好吃好喝的供着她吗？她工资是我的三分之一却过着那么好的生活不都是托我的福吗？！她不用生孩子带孩子，连家务都有钟点工来帮忙做，她还有什么可抱怨的？！那些天天洗衣服做饭带孩子的女人都要羡慕死她了吧？！她还想害我？！凭什么啊她？！”他越说越愤怒，恨不得把田晓柔拉起来让她再死一次。
“因为你欺骗了她。”
刘辉轻蔑的笑了下：“那又怎么样？她没得着好处吗？现在的人有几对夫妻不是互相骗着过日子啊？普天下没有感情搭伙过日子的夫妻多了去了！就她很特别吗？就她是仙女受不得委屈吗？我当初娶她就是因为她性格温和不争不闹，我真他妈是看走了眼，养了个白眼儿狼！”
“那如果是她从一开始欺骗了你，这么多年拿你当个宠物养着，从来没用心对待过你，你也觉得没问题吗？”
刘辉耸了耸肩：“我无所谓啊，有钱拿不就行了？”
“那如果是你那个男朋友这样对你呢？如果他对你没有半分真心，如果他从头到尾都在骗你拿你当傻瓜呢？你也无所谓吗？！”周易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语气，不让怒火爆发出来。
刘辉不说话了，一副不想再聊下去的神情。
周易冷笑了下：“你不行，你要爱，你要你爱的人真心对你。那田晓柔就不配想要她爱的人真心对她吗？！”
“别给你的自私自利找借口。”周易一字一顿的说着，如果他不是这个队长，没有肩负维护警队形象的责任，他真的哪怕受处分都想抽刘辉几个嘴巴。
刘辉一脸的不服气：“你知道什么就给我下结论啊？你以为你破了个案子就是上帝了？就可以审判我了？你知道我们这种人活得有多辛苦吗？难道我不想光明正大的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吗？！你知道社会上的那些人是怎么看我们这群人是怎么骂我们的吗？！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也是受害者啊！要不是那些该死的世俗偏见，要不是周围的那些人没完没了的催催催！我也不愿意天天对着一个不喜欢的人演戏啊！”
“所以你就把你的痛苦转嫁到一个无辜的女人身上对吗？你自己得不到幸福，就要拉上另一个人的人生做陪葬对吗？”周易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已经没有了愤怒，只是觉得可悲，深不见底的可悲。他知道跟刘辉这样的人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因为这种人心里只有他们自己，他们永远不会去站在他人的角度思考，无论你说的再多，他们都不可能花费一丁点儿心思去尝试理解。周易现在唯一担心的，是正在隔壁看监视器的姜义燃和韩芸菲会冲进来揍这货，为了这么个渣子让自己人背上处分，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刘辉一副懒得再与他计较下去的表情：“行了警官同志，我不跟你说这些了，我说了你也不懂。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说的那些大道理我全都不想听。你找我过来是向我通知案情的对吧？现在事儿我已经知道了，我的嫌疑也都已经洗清了，可以走了吧？”
这个人再也不是当初哭着求他们相信他的模样了，周易看着他这副德行只想冷笑。
“稍等一下，关于案子还有一点细节想要跟你确认。我们需要调查你当时对田晓柔是否存在不施救行为，因为根据我国刑法规定，对自己有能力施救的当事人不予救助的，可能会犯故意杀人罪。”周易故意强调了最后几个字。其实根据法医结论，田晓柔是当场死亡，在刘辉到达现场时早已无力回天，可面对这样的人渣，周易还是忍不住想要恶心他一下。
刘辉的脸色果然变了，收回了那副挑衅的嘴脸警惕的看着周易。
“根据监控录像显示，你回到家发现田晓柔倒地后过了将近二十分钟才拨打了110报警，这期间你跑去了卧室一段时间，是去做什么了？”周易眼神锋利的看着刘辉。
刘辉神情极不自然的逃避着他的目光。“我……我找东西……我当时真的确定她已经死了，我没有不救她！”
“找什么？”
刘辉把头压得很低：“……她的身份证……和存折……我怕入室抢劫的人把这些拿走了……”
周易俯视了他片刻，随后发出了一声低笑，那笑声凝聚了他半辈子的嘲讽。
刘辉的自尊心受到伤害，抬起头争辩道：“怎么了？我报警之前要先把情况弄清楚不对吗？那些钱都是我赚的，我关心一下有错吗？”
周易轻蔑的看着他：“没有，你没错，你怎么可能会有错。”
刘辉压抑着自己的不爽：“警官同志，你还有其他问题吗？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周易靠到椅背上抱臂看着他：“可以。不过，你不想看一下你妻子最后自杀的监控录像吗？”他把‘妻子’两个字咬得很重，想把这两个字重重的钉进刘辉的良心里。
“不用了，我一点儿都不想知道她是怎么弄死她自己的。”刘辉一脸不屑的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哦对了。”他在门前停下，转过身。“我要求你们在对外通报警情的时候不要提我是同性恋的事，否则我会找律师告你们随意泄露公民个人隐私，让你的上级处分你。”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
……
周易一脸焦急的打开隔壁观察室的门，在看到姜义燃的一瞬间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小韩呢？”见只有姜义燃一个人呆呆的坐在监视器前，周易刚落下的心又再次悬了起来。跑出去迎面给刘辉鼻子上轮一拳这种事韩芸菲不是干不出来，周易平时虽然总是对她一脸嫌弃，但在大事儿上绝对是怕她吃亏的。
“心情不好出去打电话去了。”姜义燃朝他眨了眨眼睛：“我猜是打给郑队。”
周易这回总算是放心了，韩芸菲虽然没谱，但是郑枫绝对靠谱。他转身关好门，来到姜义燃面前把他拉起来抱进怀里。姜义燃什么都没说，就那么安静的和他抱着，让彼此的心跳去抚平对方的情绪。
爱情这玩意儿，有的时候真的是灵丹妙药。
一个星期后。
周易抱臂站在卫生间门外，隔着门板听着里面的人正用口哨吹着欢快的小调儿。
姜义燃洗漱完，准备去看会儿书，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他睡觉之前老大就能回来。他一开门，一个高大的身影猛地出现在眼前，吓得他一个激灵。
“哎呦老大……你吓死人了！差点儿心梗……”他捂着小心脏抱怨道。
周易不说话，就那么抱臂打量着姜义燃。湿漉漉的发梢将水滴落在洗得通透的皮肤上，红润的嘴唇散发着诱人的光泽，最可恶的是这家伙又不穿上衣，整个人往那里一站就是对他无声的邀请。周易狠狠的咽了下口水，压制住内心的躁动，他有正事要说，现在还不是失控的时候。
“老大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干嘛站这儿啊？”姜义燃凑上前来。
“等你。”
“干嘛等我啊，直接进去不就行了？我还有什么是你没见过的啊……”姜义燃讨好的钩上他的后颈。
周易不为所动，用审问的目光看着他：“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姜义燃眉梢微动：“啊？手有什么好看的呀，我有更好看的东西你要不要看……”说着就要吻上去。
周易无情的偏过头躲开，不给他勾引自己的机会。“我临下班之前听说一件事儿。”
“嗯？什么事儿啊？”
“今天傍晚的时候110接到一桩报警，报警人说他在路上遭遇了蒙面人的袭击，打他的人什么话都没说，就给他一顿暴揍然后就跑了。”
“这么惨啊？那人抓到了吗？”
“没有，那个路段没有监控，无从查起。”
“哦，可能是他得罪什么人了吧。不过那个路段确实应该增加监控了，减少治安隐患嘛。”
周易挑眉看着他：“忘了说了，报警人名叫刘辉。”
姜义燃惊讶道：“哎？这不是跟咱们之前那个案子的人重名吗？不过这确实是个挺常见的名字。”
周易看着跟自己玩儿捉迷藏的姜义燃，体会到了广大家长想打孩子又舍不得的那种心情。“现在能给我看你的手了吗？”
姜义燃在他面前摊开掌心：“呐，我的手，这有什么好看的啊！”就在他准备把手收回去的时候，周易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翻过掌心。手背关节上的红肿在沐浴过后显得尤为清晰，无从遁形。
“我说那天你跟韩芸菲怎么都那么淡定，敢情是留着后手呢啊？”
“什么后手啊，老大你在说什么啊？我这个是今天在健身房不小心撞的。”
周易没耐心再跟他打哑谜，按住他的肩膀正色道：“小燃，以后这种法外制裁的事儿不准再干！我不在乎那个刘辉挨揍，也不在乎什么狗屁正义，我只在乎你！我不能接受你因为一个人渣而影响到将来，听明白了？”
姜义燃见周易一脸严肃，不敢再开玩笑，唯唯诺诺的点点头：“明白了，对不起，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周易无奈的揉着他的后脑勺：“臭小子，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听见这事儿的时候有多紧张，我这辈子第一次盘算着怎么捞人。”
“不用你捞，万一真的折进去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连累你。”
“我说你能不气我了吗？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我是怕被你连累吗？你个小没良心的！”周易忍不住在他额头上弹了下。
姜义燃揉了揉被弹痛的额头，一脸讨好的凑了上去，吻了吻周易的唇角：“好啦，我知道你对我好啦，我保证绝对没有下次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周易默默享受着他的撩拨。“知道我对你好，你打算拿什么来报答？”
姜义燃一脸小媳妇样儿：“奴家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望大官人不嫌弃。”
周易勾勾嘴角：“走，先陪为夫再洗个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