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义燃躺在被分配的房间里,门被从外面上了锁,他透过加装了防护网的窗子望着山谷间的月光。
这里应该是以前某个乡镇企业的工人宿舍,房间里有两张上下铺和一个狭小的卫生间,虽然是蹲厕和连莲蓬头都没有的淋浴,并且靠陈旧太阳能设备加热的洗澡水即便在这种天气里也冻得人瑟瑟发抖,但相比仓库那边的情况这里已经是五星级待遇了。大概是为了防止他们商量逃跑,他们四个人被关进了四个不同的房间,享受单间待遇。晚餐是被人送到房间的,虽然菜色简单,但至少是热汤热饭,比起干粮好太多了。由于废弃村落早已断了供电,这里的运转全靠发电机供应,像他们这种“囚犯”自然是不配用电的,没有电视,没有网络,照明除了月光就只有头顶的摄像头发出的小红点。
姜义燃躺在吱嘎作响的木板**听着窗外的虫鸣和自己的心跳,尝试着让心绪平静下来。他抬起手腕看着表盘上的夜光指针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光线,这是他跟周易之间唯一的单向联络方式。从他失联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十几个小时,不知道老大在什么地方执行什么任务,有没有手机信号,是否已经发现了异常,也不知道老大是否能立刻抽身赶过来。他自己这边倒是不在乎周易早一天或晚一天到达,可他很担心仓库那边几个同学的情况。如果他们情绪失控再次跟对方发生冲突,那就不好办了。就算没有冲突,早上听眼镜男的意思,给他们的供给不会再增加,少了四个人之后,剩余的干粮大概还够他们支撑个十来天。虽然姜义燃知道周易肯定不会过那么久才到,但那些同学不知道,在一日日的消耗中他们会不会有人精神承受不了而走了绝路这都不好说。
床褥上散发出的霉味儿熏得他头痛,姜义燃深深的叹了口气,好想念周易身上的味道,想念到发疯。那天怎么就没抱一下呢?倔个什么劲儿呢?当时在气头上没感觉,现在越想越觉得老大当时的背影好落寞,想着想着姜义燃就开始鼻头发酸。这次回去一定要好好抱一抱,以后每次分别都要抱。
一定……能回去的吧?
姜义燃轻轻吸了吸鼻子,压抑住内心深处的那份恐惧感。他现在不能失去信念,他必须要相信自己能平安等到周易赶来,也必须相信周易会冷静的侦查情况,而不是单枪匹马的盲目闯过来。
九个人,最少四把枪,这是姜义燃到目前为止所见到的,而他接触到的或许只是这个制毒工厂的一小部分。现在最让他心焦的是该如何把信息传递出去,让周易能够有备而来。他默默看了眼监控上的小红点儿,开始盘算着如何才能找到突破口……
昨夜胖子在隔壁打了一整夜呼噜,今天的早饭估计也没少吃,姜义燃再次见到他时竟然有种容光焕发的感觉,不禁感叹心大真好。不出意外的,早上眼镜男又带过来两个同学。六人席位已满,姜义燃不禁有些担心仓库里那三个人的命运。但从昨天白羽馨的态度来分析,他不认为那三个人会被随意处死。白羽馨要的是对她死心塌地的追随者,而不是单纯的打工仔。那些至今不肯屈服的,或许才是她最想要的,因为这种人意志坚定,一旦思想转过弯来选择追随一个人,也更不容易背叛。反而是他们这些见到一丁点儿利益就立刻上的,可能到后面是最先被丢弃的。
让姜义燃稍有意外的是,新来的那两个人中的一个是昨天对他的投诚嗤之以鼻的刘钲。
还不等姜义燃做任何反应,刘钲先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用一副“少他妈拿那种眼神看着老子,你知道个屁”的表情看着他。姜义燃忽然觉得这人好像个吉娃娃,本事不大,脾气不小。其实他一点儿都没有鄙视刘钲,如果他不是为了侦查而第一批站出来,如果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被绑架的学生,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坚持多久不妥协。
实验室里的风机不断发出嗡嗡的轰鸣,置换着室内外的空气。白板上的化学式字迹规整,一看就是常年写板书练出来的,谁能想到这些出自于一双教书育人之手的字符,通向的却是一个个破碎的家庭和毁掉的人生。
六人组凑齐,三班倒的轮值模式正式开启,以便于在动物实验阶段可以做完整的记录。不得不说白羽馨的治学态度是非常严谨的,实验的对照组、不同计量组和配比组都划分的非常详细,日志要做到分毫不差,真可惜她没把才华用到正道上。
好巧不巧,姜义燃被分到和刘钲一组,负责今天的中班。姜义燃站在动物实验区前,一边忙活着手里的活计,一边用余光观察着周围。此时正是晚饭时间,白羽馨和胡学长都不在,实验室门外把守的两个人正在边吃饭边聊天。姜义燃的九点钟方向是摄像头死角,电脑确认没有网络,确定有手机信号覆盖,因为他昨天看到大金链子在跟人打电话。
面前被注射了毒品的猴子正处于衰退期,无法平衡的血清素水平让它一会儿萎靡不振,一会儿又暴躁不安。姜义燃想起白羽馨一副救世主模样谈论Plume的样子,狠狠的在心里冷笑了下,神他妈“让人感觉到活着有多美好”,这样也能叫活着?!他看着笼子外面的实验日志,这只可怜的小东西又快到了被扎针的时候。人啊,就造孽吧!
姜义燃朝不远处正在做配比记录的刘钲看过去,不禁计上心头。
“刘钲,过来帮下忙。”
刘钲听到姜义燃叫自己,充满警觉的抬起头。
姜义燃拿捏了一个诚恳中带着点儿挑衅的表情,对他说道:“我一个人弄不了,你过来帮我一下。”
刘钲心里一万个不愿意搭理他,但是入职仅差一天,他们之间已经产生了等级差别。因为白羽馨不会为了新加入的两个人再次高谈阔论一番,“新员工”只能由“老员工”来带,刘钲现在必须听姜义燃指挥。反正已经为了保命而放弃了原则,刘钲现在的宗旨就是活着,只要姜义燃别往死里挤兑他,他就权当是被狗咬了。
刘钲不情不愿的来到姜义燃跟前:“干嘛?”
姜义燃用下巴指了指小猴子:“你帮我把这家伙抓出来,我要给他注射,那儿有防抓手套。”
刘钲明显内心十分抗拒,盯着那猴子磨磨叽叽半天不敢动手。
姜义燃默默抿起嘴角,早上学长带刘钲他们参观实验室时,他看到刘钲离这笼子八丈远就知道这货怕猴子。现在正是利用刘钲这个弱点的时候,当然姜义燃内心也有那么一小点儿报复心理在作祟。
“你赶紧的啊!磨蹭什么啊?你该不会是害怕这么个小东西吧?”他故意面露鄙夷的催促道。
刘钲看着小猴子那尖锐的爪子,不禁咽了咽口水,狠狠白了姜义燃一眼,然后戴上防抓手套战战兢兢的打开了笼子。他双手抓住小猴子,把它拼命拿得远离自己,小猴子在他手里的每一点挣扎都让他心惊肉跳。
姜义燃则在一旁不慌不忙的准备着针剂。从开始实验到现在不过才两天时间,这只猴子已经形成了看到针剂就如同看到救星般的条件反射,一扫方才的萎靡,兴奋的朝着姜义燃的方向使着劲。姜义燃默默咬了咬牙,Plume的成瘾性真的非常厉害,这个组织必须被扼杀在萌芽里,否则祸患无穷。
姜义燃不慌不忙的把针扎进小猴子的皮肤,一边缓缓推着针剂一边用闲聊的语气说道:“哎我说刘钲,你说你凭什么觉得我不是好人啊?”
刘钲半毛钱都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只想赶紧结束手里这个倒霉的活计。
姜义燃背对着监控停下推针的动作,微微侧头看着刘钲:“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呢?你那天那么挤兑我,难道就不怕我报复你吗?”
刘钲被姜义燃的眼神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他现在已经完全确信学校里的那些传闻都是真的了。“你……你想干什么?”
姜义燃微微勾了下嘴角,狠下心用力掐了下猴子的腋下,小猴子吃了痛立刻疯狂挣扎起来,刚刚被注射了毒品让它反应异常剧烈,边撕咬边发出凄厉的尖叫,吓得刘钲一下子把它扔得老远。那小猴子正处于大脑皮层被过度刺激的阶段,突然重获自由恨不得要上天入地,瞬间就将实验室闹得天翻地覆。
门外正在吃饭的两个守卫听见里面叮叮当当的动静赶紧进门来查看。
姜义燃见状立刻先发制人,对着刘钲吼道:“喂!你怎么把猴子给放跑了!!刚来你就闯祸!”说罢就转身投入到抓猴子的战斗中。
刘钲被气得嘴唇直发抖,却也没有勇气再去招惹这个人。
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会有在一个到处都是易碎品和危险品的实验室抓一只狂躁猴子的经验,因此在一片混乱当中谁是帮忙的谁又是帮倒忙的根本也分辨不出来。于是一个燃烧着的酒精灯就被“不小心”碰翻,流淌的酒精带着火焰点燃了旁边的一个收纳箱,继而又燎着了挂在上方的白大褂。那边儿还在大闹天宫的小猴子看见火光立刻变得更加兴奋,身手矫捷的躲避着来自各方的围捕,原本安安静静的实验室瞬间变成了马戏团。
其中一个守卫跑去叫了更多的人来帮忙,实验室内一团混乱。姜义燃站在大金链子身后,看着那从个裤子口袋露出一小截的手机默默勾起了嘴角。
一直躲在墙角的刘钲默默看着姜义燃的一举一动,突然冲了过去……
“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们两个找死啊?!”大金链子的脸被烟熏得漆黑,汗水在上面留下一道道的痕迹,他指着两个人的鼻子大骂着。
“对不起,是我……”
刘钲刚要主动承认错误,就被姜义燃给打断了:“跟他没关系,是咱们的产品太给力了!我只加大了一点测试浓度,实验体不仅精神达到了极度亢奋状态,连体能都增加了非常多,这已经超出了我们的预期,老师明天看到报告肯定会高兴的!另外,我想建议咱们给所有的实验体加装牵引绳,因为接下来它们可能会变得越来越难以控制。”
大金链子刚要说什么,又被姜义燃给打断了:“我们到了应该测量实验体身体指标的时间了,过了时间数据就该不准确了,老师对数据的测量要求非常严格。那个,能不能麻烦您一起帮忙控制一下它?我怕它再跑了。”
“啊……”大金链子是个没文化的,被姜义燃一忽悠都不知道该从哪儿下嘴了,只能先把脏话放到一边,帮着测量数据。他虽然不懂技术这些,但也知道白羽馨那个娘们儿是这儿的老大,她如果不高兴那他肯定没好果子吃。
大金链子带着防抓手套抱着小猴子,姜义燃在测量指标时暗戳戳的对猴子使力,猴子差点儿又从大金链子怀里挣脱。这回大金链子算是彻底没电了,什么指责扣锅的话全都咽回去了,只能在心里感叹白羽馨研究的这玩意儿是真够劲,看来他们这回真的要发财了。
“得了,赶紧收拾收拾这堆破烂儿!叫你们闹得我饭都没吃好!”大金链子悻悻的转头准备离开,刚走到门口一摸口袋:“卧槽我手机呢?”
他第一反应就是看向姜义燃和刘钲,而那两个人全都一脸无辜的看着他。他目光狐疑的扫过两个人的脸,然后叫上同伙开始帮他一起找手机。
当那个摔在地上、被打碎的化学试剂腐蚀得面目全非的手机从一片狼籍中被找到时,刘钲偷偷抿了抿嘴角。姜义燃默默看了他一眼,这只吉娃娃关键时刻竟然会冒险去帮他打掩护,这是他没想到的。如果不是这个人在一片混乱中挡住了那几个人的视线,姜义燃偷到手机后还真不好操作。人呐,真的是不可貌相,好的坏的都是。
大金链子骂骂咧咧的带着一群人出去了,实验室又恢复了宁静。
两个人无言的收拾着满地的玻璃残片,刘钲撑着垃圾袋,姜义燃把簸箕里的垃圾往里面倒。
“刚才谢了。”姜义燃低着头小声说道。
刘钲保持着动作不去看他,用很轻的声音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姜义燃默默笑了下:“反正不是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