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从审讯室出来,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办公室坐下,刚闭上眼睛想要稍微休息下,就被人拍了拍肩膀。
“喏,给你的。”杨波把一个杯子递到他面前。
周易看了眼里面泡的东西,嫌弃的说道:“这什么玩意?给弄杯咖啡不行吗?”
“**茶,安神的。”
“你觉着我现在还用安神吗?我站着都能睡着。”周易把杯子放到一旁,揉了揉眉心。
“那您就赶紧回去呗?”
“我这时候回什么家啊。”
“谁让你回家了?大哥,你忘了吧?您现在还是个住院的病人呐!你这样也太不把医生放在眼里了吧?你说你昨天晚上二话不说就跑出来,折腾到现在都不回去,合着是把自个儿当没事儿人了是吧?”
“我本来就是。我早好了,莫名其妙非要让我在那病房里呆着,你看我出来这么长时间怎么着了吗?真要扑街我早就扑了。”
“行行行,你厉害。但是你总得回去跟医生有个交代吧,人家好歹也照顾你那么多天,你总得感谢一下,再把出院手续给办了吧?再说了,你那小迷弟还在医院眼巴巴的等着你去看他呢。这孩子怎么说也是这次行动的功臣,还差点儿壮烈了,你不去慰问慰问,不合适吧?”
“啊……”周易支支吾吾的回答着。他当然早就知道姜义燃醒了,心里也一直惦记着,但是两个人之前闹成那样,现在真的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去面对。
“赶紧去吧,这儿我帮你守着。哦对了,刚才大飞那边来信儿说,已经根据李显明提供的线索抓住那个给他开车的司机了,回头带回来我来审就行了。其他人手头上没有紧急任务的我都给安排回去休息了,这些天一个个的都快累成鬼了。”
“那你呢?”
“我你就甭担心了,我养生派的,刚才趁你审人的时候我眯了一小觉。”
周易点点头,老杨这个见缝插针随时随地能睡着的功夫一直是他羡慕的。
“行吧……那……那我去了啊……”
“哎哟,赶紧的吧,这个费劲呐!”杨波看着他那副近乡情怯的样儿,无奈的笑了笑。
周易站在姜义燃的病房门口足足五分钟,都没攒够勇气去敲门。
他们两个最后一次对话,是他对姜义燃说了“滚出去”。谁能想到紧接着就发生了那么多事,他曾经一度以为那句话就是他们之间这辈子的最后一句话了,现在想想心里都怵得慌。
他深吸一口气,刚想鼓足勇气敲门,一个头发花白的脑袋从旁边探了过来。
“小伙子,我看你跟这儿站半天了,你这干嘛呢?”提着尿袋的大爷好奇的问道。
“啊……我那个……找人。”
“这屋现在没住人啊。”
“啊?”
“哦,你是不是来找之前住这屋的那个小伙子啊?他中午的时候就已经办了出院手续了,走的时候还把他屋里那些水果都送我了呢。那小孩儿真的挺不错的,长得又好看人又懂礼貌,是你弟弟吧?我一看就知道,你们俩这一个比一个长得精神,你看看人家这妈多会生……”
“不好意思大爷。”周易打断了大爷接下来可能要发挥的一万字作文。“他走的时候有说他要去哪儿吗?”现在已经接近傍晚,可姜义燃并没有回队里,周易禁不住有点担心。
“没说,只说他要回去等什么人,我看他那个样儿,应该是着急去见女朋友吧。现在的年轻人呀,嘿嘿嘿……”
周易谢过了大爷,拿出手机想要打给姜义燃,在看到他名字的一瞬间手指却停住了。他一时间居然忘了,姜义燃的安全危机已经彻底解除了。小孩儿从此可以随意单独行动,再也不用受限制,更不需要他的保护。尤其现在是假期,姜义燃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完全用不着跟他报备。
一瞬间周易感受到了巨大的失落,仿佛这次一切是真的落幕了,灯光熄灭人群散去,只剩他一个人和一颗空****的心。
但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的不是吗?他已经得到了太多原来不敢奢望的,不可以再贪心了。周易将手机放回口袋,朝电梯走去,准备回自己的病房收拾东西办理出院。
带着满满的怅然推开房门,他看着房间内的景象愣住了。
夕阳透过玻璃窗照进屋内,让一切温暖又忧伤。年轻人逆着光坐在窗边,抬起头在见到他的一瞬间露出灿烂的笑容。
“老大,你回来啦!”
那个人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像是从回忆里走出来的人。恍惚间周易以为自己穿越回了一天以前,那一场让人心碎的告白和后来惊心动魄的夜晚都不曾存在。他们还是以前的周易和姜义燃,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互相偷偷注视着。
“嗯,我……回来办个出院手续。你怎么在这儿,身体都没事儿了吗?”周易尽量让自己神色如常,不表现出过分的关心,尽管他一直控制不住的用余光打量着姜义燃的气色。
“没事儿了,就只有伤口还有点疼。”他摸了摸自己胸口衣服下面的绷带。
周易面色微动:“那你这么着急出院干嘛?案子都已经破了,该抓的都已经落网了,你还不赶紧趁这个时候好好休息一下。”
“我已经听杨队说了,尹丽霞都招了,这件事总算是了结了,你也不用再保护我了。”姜义燃眼神里闪过一丝失落。“其实我在这儿等你,是想来跟你告别的。”
周易猛的抬起头看向他,一阵阵的钝痛在心口处蔓延怎么都压不下去。
“你……”他刚开口却发现自己喉咙哽住,赶忙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我跟杨队请了假,他已经准了。但是我还是想再跟你说一声,我要离开隽州几天,可以吗?”
周易暗自松了口气,若无其事的说道:“现在本来就是假期,案子结了不用加班了,咱们队里值班也轮不到你,你的时间本来就是自由的,用不着跟我请假。”
姜义燃向前一步靠近他:“我不是以下属的身份向你这个上司请假,我是以我个人的身份向你请假,我有件事必须要去做,需要离开你身边几天,可以吗?”
周易被他的眼神看得心头一阵慌乱,目光躲闪的说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你今晚就走吗?”他看了眼沙发旁边已经打包好的行李。
“嗯,国庆假期票不好买,我又是临时决定的,刚好今天有个晚班飞机有人退票我临时补位。本来今天你出院,我想跟你一起回家的,可是我等一下就要去机场了。”
周易点点头:“行,那你去吧,好好玩儿,不用惦记这边儿的事儿。”
姜义燃再次往前半步,近到周易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吐息。“老大,这几天你要自己一个人在家了。”
周易略微向后躲了躲,假装无事的嗤笑道:“我自己一个人都活这么大了,怎么被你说的好像没了你就不行了似的?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最后这句话一瞬间又把两个人拉回到了昨晚那个时刻,当时周易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伤人伤己,疼得撕心裂肺。
姜义燃眼神里的光也随之变得暗淡,可依然倔强的看着他:“老大,我想问你个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昨天阿哲给我注射的是毒药,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难过?”
周易的心狠狠的抽痛着,姜义燃说的那个“如果”,是他从昨夜到现在都不敢去回想的时刻。没有人知道,当他用夜视仪透过别墅的窗子看到昏迷不醒的姜义燃时内心是怎样的崩溃和后悔。是他把姜义燃赶了出去,才会让他遇到嫌犯,而姜义燃在危急关头第一时间想到的却还是向他求援,可他却来迟了。如果姜义燃真的就这么死了,周易真的不敢想他死前该有多么的失望和遗憾,更不敢想自己该怎么抱着满心的愧疚度过余生。在急诊室门外等待的每一秒,他都恨不得把自己的命换给姜义燃。
“你是我的下属,我当然会难过。”周易冷淡的答道。他刻意强调了“下属”二字,将两人的关系拉远。
姜义燃不甘心的问道:“只是作为上司的难过吗?你对我,就没有一丁点别的感情吗?”
“姜小燃,别再说了。”
姜义燃失望的点点头:“好,我不逼你了。老大,我该走了,你等我回来。”
周易的整个国庆长假一天都没休,不是在出警就是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写材料。一方面是因为之前兄弟们都在辛苦时他却在住院,让他觉得很惭愧,另一方面也是那个家实在是呆不下。
从他那晚一个人踏入家门开始,他就发觉他的家已经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家了。真的不知道那个小孩儿是怎么办到的,家里处处都是他的痕迹。餐桌上放着他的书本,卫生间放着他的洗漱用品,阳台晾着他还没来得及收的衣服,客厅更是有很多他给这个家新添置的电子产品和小摆件。这些东西也就算了,整个房子还都充斥着他的气息,像是洗涤剂和阳光混合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想要闭上眼睛深呼吸。那晚周易站在姜义燃的房间门口发了很久的呆。床垫上的毯子和枕头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墙上的挂钩上挂着姜义燃的夏季制服,床垫旁边的角柜上放着他的平板电脑,老旧的衣柜旁边摆着他的球鞋,衣柜镜子上不知多久前碎裂的一角被他小心的用透明胶带固定起来。明明房间里大部分的家当都是姜义燃搬进来之前就有的,可周易却回忆不起这个房间过去的样子。他甚至恍惚间总觉得,下一秒那个人就会大大咧咧的从卫生间走出来,笑着喊他老大,再进行着那些若有似无的撩拨。
独自在家的每一秒钟,思念都如潮水般将他包围,他觉得自己像是中了姜义燃下的蛊一般,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
原来他没有姜义燃真的不行。
小孩儿已经离开四天了,连条消息都没给他发过。周易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把人伤得太狠了,也不敢去打扰他,怕扰乱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
周易早上接到警情出了个现场,快到中午时才和另外两名同事一起回到队里。停好车后习惯性的先看了眼手机,依然是没有姜义燃的消息。
还未进办公室就听到里面好不热闹,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夹杂着笑声。周易来到门口,只见一个年轻人背对着他正在跟杨波他们几个说着话。修长的身姿被藏蓝色制服衬托得挺拔俊朗,清爽干净的发型让人心情愉悦,与人交谈时的姿态大方中透着谦逊,令人不自觉的就想靠近。
周易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姜义燃穿制服时的场景,其实从那片刻的悸动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他的沦陷。
“哎老周,你回来啦。”杨波远远的对他说道。
年轻人随即转过头,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周队,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