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选择滚烫的人生

心中有梦,也惧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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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夜祺

1.

他说,心中有梦,也惧远方。

他叫简蓝,他不过比我小三岁,说这话的时候不到十八岁的年纪,脸上泛着淡淡的不同于其他人的沧桑感。

2.

简蓝习惯穿格子衬衣或者深色的T恤,肤色很黑,所以笑起来的时候,带着一丝憨厚。

除了上网睡觉打游戏,简蓝还有一个很别致的爱好,就是网恋。

今天说“有个呼和浩特的姑娘在等着我过去找她”,明天又变成了“来看看这个妹子,是我刚交的女朋友,桂林的”。

透过薄薄的电脑显示器,仿佛有成千上万的姑娘在等着他。

他可以挑完这个挑那个,不像现实中,他偷偷地冲同桌递一张字条,都会被同桌站在讲台上念出来,然后全班同学都对着他指指点点。

网恋的距离,又遥远又安全,即使被拒绝了也没有关系,永远都有下一个在电脑那端等着他。

3.

在简蓝17岁那年,他终于偷偷凑了一笔钱,在电脑桌上给母亲留了张字条,往书包里塞了几件衣服,离家出走去了天津。

不知道他在天津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只是听他的母亲说,经常会联系不到他,偶尔打来的电话的主要内容只有两个字——要钱。

第一次简蓝和母亲开口要钱的理由是“我在这边没找到合适的工作,生活费不够”,母亲也觉得一个未成年人,除了打黑工之外应该没有其他单位敢收,于是第二天就给他汇了款。

可是一周以后,母亲又接到了简蓝的电话,区别于上一次的理所当然,这次简蓝语气诚恳、态度端正,他说:“妈,我在这边找了个女朋友,她的老家是湖北武汉的。我终于用诚意感动她决定带我回家见父母,我需要给自己置办一些像样的衣服,顺便再买些拿得出手的礼物……还有路费,也需要花钱……”

母亲没有责备简蓝早恋。她觉得总归都是要谈恋爱的,简蓝早些找个女朋友,早些定性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于是一番斟酌后,母亲又给简蓝汇过去一笔巨款——五千元。

简蓝的母亲想安静地等着他面见岳父岳母大人的捷报,又想拨打他的手机和他拉拉家常、聊聊进展的时候,不料,发现简蓝的手机竟然关了机。

怎么会这样呢?

是陪姑娘回家的路上遇到什么不好的事了,还是人走得匆忙忘了带手机?

思来想去,母亲终于灵光一闪,一拍大腿,说:“简蓝这小子,铁定是卷款出逃了!”

即使肯定了儿子谈恋爱这件事情是在忽悠她,简蓝的母亲凭着天生的乐观,也并没有放弃他,依然隔三岔五地给他打电话,偶尔担心儿子没钱交话费,还会偷偷给儿子的手机号码充值。

可是那个号码里的话费越来越少,却没有一个电话是拨给了她。

4.

其实简蓝的父母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他的父亲在家附近的工地做工,母亲在家里偶尔贩卖一些烟酒槟榔,也可以小小地补贴家用。

简蓝的母亲这么说:“之前给简蓝寄的几百块生活费,到后来汇去给他见家长的钱,都是靠简蓝他爸一锄头一锄头从工地里刨出来的。”

她想用这些换来简蓝的一次回归、一句问候,哪怕一条短信。

可惜都没有。

有时候想到这些,简蓝的妈妈——那个天生乐观的女人,也会偷偷抹眼泪。

可想着想着,她又会忍不住从床底下的棉絮里翻出一条毛巾来。摊开毛巾,里面皱巴巴的钱就露了出来。她总是将里面五块十块一百的钞票数了又数,想着下次简蓝再打电话过来,就可以向他寄去多少钱了。

5.

简蓝的电话没有等到,简蓝的父亲却病倒了。

送他去医院的工友说,他晕倒在去做工的路上。炎炎夏日的太阳,他被一路暴晒着直至晕倒在路边,干瘦的他让人莫名地觉得可怜。

简蓝的母亲一个人,孤零零地等在手术室外,用手机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简蓝的电话。电话那边,一个机械的女声却一遍又一遍冷漠地提醒她:“您拨的电话已关机。”

她听着这冰冷的答复,一个带着与生俱来的乐观与坚强的女人,坐在手术室外的长凳上,号啕大哭起来。

6.

简蓝的父亲手术成功,医生说,因为他长年积劳成疾,为了赶工也没有好好吃饭,所以引发胃穿孔。病情可大可小,还好就医及时,得以保住了一条性命。

简蓝的母亲站在病床边诚惶诚恐地听着,医生最后把单子冲她一扬,说:“住院手续还没办,去前台交手术费和住院费吧。”

拿着单子去前台问,前台穿着合身的护士服挂着笑容的护士小姐亲切地问她:“您有医保吗?”

她摇摇头。

“一共需要交纳七千八,住院费不够的话,另外及时补交就好了。”

她听到这个数字,手指忍不住地抖了一抖。对于她来说,七千八是什么样的概念呢?这个数字,已经差不多赶上她丈夫一年的工钱了。

简蓝的母亲回了家,从厚厚的棉絮下面翻出那块毛巾,那里面是她帮儿子存的私房钱,原本想下次简蓝要是再来电话求救,简蓝他爸如果不同意给钱,她就偷偷去邮局把钱汇给他。

看来,只能凑一凑,交住院费了。

7.

简蓝的父亲手术后恢复得很缓慢,脸色依旧很白,嘴角也没有一丝血色。

有时候,简蓝的母亲为了节省几块钱的午餐钱,会走很长的一段路去丈夫的工地食堂,在那里打一份够两人吃的饭,再带到医院,和病**的他一起分着吃。

偶尔,她也会想起还在远方的简蓝,趁丈夫睡着的时候,偷偷打个电话。

她知道,他虽然不说,但总归是想念儿子的。尤其是像现在这样,躺在病**,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哪一天才能好起来,总会希望子女都围绕在床头,心里也有个念想。

终于在手术后的第三天,简蓝的电话接通了。简蓝的妈妈努力强忍着眼泪滚落酸涩的眼眶,说:“你快回来看看吧,你爸爸不行了。”

挂了电话,她轻轻地握了握丈夫的手,说,儿子找到了。

8.

出乎意料的是,简蓝回来了。

接完电话之后,他马上去了天津火车站买了一张回老家的车票,第二天便站在父亲的床头。

父子二人久久无言,就这么一直对望着,就像有好多年没有见过面。

躺在病**的父亲眼眶渐渐湿润了起来,嘴角却带上了笑意,说:“好,好,回来就好。”

简蓝那一刻在心底偷偷跟自己说,就这样守在父母身边吧,他们都老了。

母亲很高兴,为了欢迎他回来,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红烧肉、水煮鱼、糖醋排骨,全部都是他爱吃的。

他却在放下行李之后,钻进自己的房间,躺在**不愿意起来。

母亲只好用碗盛了饭,又夹了菜,放到他的床边。

或许是因为他的女朋友不愿意跟他回家,所以很伤心吧,母亲这么想着,然后就不再打扰他。

9.

简蓝回学校,安安心心地念起了书。父亲的身体用了一年时间来恢复,后来也可以做一些轻松的工作了。

可惜简蓝出走的这一年,落下了太多功课,他渐渐觉得力不从心起来。上学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已经失去了吸引力。

毫无意外地,第二年的高考,他也考得很差。

简蓝开始一蹶不振,总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出门,每天对着电脑打游戏,偶尔母亲哄着,他才愿意出门和家人一起吃个饭,他成了标准的宅男。

身边的人都劝他,没有考好也没什么,明年还可以重新来过。

简蓝不听。他一手握着鼠标,双眼盯着电脑,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其实又一次地延伸去了远方。

远方对他而言,又何止是一张车票、一场奔赴、一个女生、一场恋爱这么简单。

他对远方的执念根深蒂固,已经深刻到每三年,都会选择一个城市和一个女生约定一场私奔。

这样的日子看起来很爽,可其实呢?

其中的酸楚,也许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10.

简蓝没有选择上大学,他背着背包去了南宁。那边有个女生,他断断续续见过几次。

他说他想找个城市安定下来,然后结婚生子,了此余生。他说的这些话,听起来既现实又诗意。

可是他说,在这之前,他需要先有自己的事业。然后,他再次开口,问他的母亲要5万块,他说想和女朋友在南宁一起开个小超市,这样以后也可以养家糊口了。

简蓝的母亲接到电话就呆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儿子问她伸手要钱,是这么的理所当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儿子不能替她和丈夫想想,那些供他念书的钱、供他寻梦的钱,都是从哪里来的。

存折上的数字大一点,丈夫的胃穿孔就严重一点,直到后来,终于再也承担不了重体力劳动,只能靠打零工过日子。

这一刻,简蓝的母亲绝望极了。

可是丈夫坐在客厅里点一支烟,幽幽地抽了一口,然后说:“我们家还有块地,不然,就把那块地卖了吧。”

11.

故事的后来呢?

我也不清楚了。

有人一直在劝简蓝的父母不要再这么宠着自己的孩子,18岁的年纪,法律上已经成年,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父母也不再有赡养他的义务了。

可是我说不出口。

还记得简蓝在去南宁之后来过我家,我一时好奇,问过他:“当年你在天津的时候,不是谈过一个女朋友,后来怎么分手了?”

他轻蔑地勾起唇笑了笑,说:“哪有什么女朋友,不过就是骗钱的一个由头罢了。”

真相,如此鲜血淋漓又丑陋不堪,我又怎么忍心告诉眼前这一对憨厚而善良的夫妻呢?

我说不出口。

我只想告诉他们,你们的孩子,早在他离家出走去天津的那一年,就已经走丢了。

某个人欠你的,会有另一个人还给你,包括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