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到研究所去的路上,抬頭看到人家的園子裏正開著海棠花,繽紛爛漫地開成一團。這使我想到自己故鄉院子裏的那兩棵海棠花,現在想也正是開花的時候了。
我雖然喜歡海棠花,但卻似乎與海棠花無緣。自家院子裏雖然就有兩棵,枝幹都非常粗大,最高的枝子竟高過房頂,秋後葉子落光了的時候,看到尖尖的頂枝直刺著蔚藍悠遠的天空,自己的幻想也仿佛跟著爬上去,常默默地看上半天;但是要到記憶裏去搜尋開花時的情景,卻隻能搜到很少幾個斷片。搬過家來以前,曾在春天到原來住在這裏的親戚家裏去討過幾次折枝,當時看了那開得團團滾滾的花朵,很羨慕過一番。但這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現在回憶起來都有點兒渺茫了。
家搬過來以後,自己似乎隻在家裏待過一個春天。當時開花時的情景,現在已想不真切。記得有一個晚上同幾個同伴在家南邊一個高崖上遊玩,向北看,看到一片屋頂,其中縱橫穿插著一條條的空隙,是街道。雖然也可以幻想出一片海浪,但究竟單調得很。可是在這一片單調的房頂中卻驀地看到一樹繁花的尖頂,絢爛得像是西天的晚霞。當時我真有說不出的高興,其中還夾雜著一點兒渴望,渴望自己能夠走到這樹下去看上一看。於是我就按著這一條條的空隙數起來,終於發現,那就是自己家裏那兩棵海棠樹。我立刻跑下崖頭,回到家裏,站在海棠樹下,一直站到淡紅的花團漸漸消逝到黃昏裏去,隻朦朧留下一片淡白。
但是這樣的情景隻有過一次,其餘的春天我都是在北京度過的。北京是古老的都城,盡有許多機會可以做賞花的韻事,但是自己卻很少有這福氣。我隻到中山公園去看過芍藥,到頤和園去看過一次木蘭。此外,就是同一個老朋友在大毒日頭下麵跑過許多條窄窄的灰土街道到崇效寺去看過一次牡丹;又因為去得太晚了,隻看到滿地殘英。至於海棠,不但是很少看到,連因海棠而出名的寺院似乎也沒有聽說過。北京的春天是非常短的,短到幾乎沒有。最初還是殘冬,可是接連吹上幾天大風,再一看樹木都長出了嫩綠的葉子,天氣陡然暖了起來,已經是夏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