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多漂亮、多講究、多稀奇的眼鏡腿兒嗬!真是神啦,絕啦!羅金貴活了四十歲,還是頭一遭見,可算開了眼!俗話說這叫作眼珠子走了運。
今兒打早,他換一身幹幹淨淨、壓得平平整整的製服,跟著幾個縣領導,乘著那輛新買來不久的“麵包車”,去火車站迎接下到縣裏來視察的農業廳的郭廳長。他聽說這位郭廳長上個月剛從加拿大訪問歸來,心想廳長身上必然帶著點兒什麽洋氣兒。這幾年,他們這個素來偏僻閉塞的小城,什麽洋褲洋褂、洋機器、洋音調兒,就像春天草地裏的蟲子,各種各樣,愈來愈多。對這些洋玩意兒的好奇便成了此地生活中的新內容。瞧,他猜得不錯!當廳長從車廂門走下來,他一眼就發現廳長那副金光閃閃的眼鏡絕非一般。他料準這是打國外買來的洋物件。
此刻坐在汽車裏,天賜良機,他與郭廳長中間隻隔一條二尺多寬的走道,使他能借著廳長與同座的縣委馬書記談話的當兒,把這洋眼鏡看個仔細。
好家夥!他隻用眼睛一掃,就敢說,全縣、全地區、全……幹啥提這些,他打小長大,壓根兒就沒見過這種眼鏡,尤其是那極其特別的眼鏡腿兒——這腿兒連接鏡框的一端足有量布的尺子那麽寬,見棱見角,然後忽然變細,成了一根圓溜溜、蚯蚓般粗細的棍兒,末尾說彎不彎,輕巧又恰到好處地架在廳長那紅厚肥軟的大耳朵上。別看這式樣怪得有點兒出奇,卻總勾著他扭頭去瞧,不瞧心裏就癢癢得慌。這眼鏡腿兒到底是啥料做的?他捉摸不透,外表好像罩著一層亮晶晶的玻璃,裏邊有種金煌煌的東西在閃耀。他想再仔細地瞧瞧,又怕讓坐在身後的人看見,笑話他沒見識。他回過頭看看,廳長的隨伴正和其他兩個縣幹部聊得熱鬧,並沒注意他,他索性放心大膽地把這眼鏡腿兒看個透徹。這仔細地一看可就更出奇了。水晶般透亮的眼鏡裏竟然好像含著無數牛毛一樣細碎的金末末,特別是當廳長和馬書記談得高興時,大腦袋一動,裏邊所有的金點點都調皮地、興奮地、活靈活現地閃出光來。就像他家門口那條小溝,在陽光透徹、微風吹拂時那樣炫目,又像黃昏時蜻蜓的翅膀扇動時那樣絢麗,好家夥!他真是捉摸不透了。這究竟是啥料做的?牛角的?塑料的?玻璃裏加進去碎銅絲,還是樹膠裏摻和了金粉?雖然他搞不清,卻愈看愈喜歡。多麽神氣、貴重、討人喜愛呀!表麵溜光細膩,好像小閨女嬌嫩的臉蛋兒,真叫人想去摸一下,於是他就生出要摸一下這眼鏡腿兒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