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弘治十八年倒是個過得去的年景。隨著春暖花開,降了幾場雨雪,北方的旱情減輕了些。鄉下人雖然還是吃不飽飯,可眼看著田裏的禾苗有了綠氣兒,想著今年大概有收成了,心就平穩了,能老老實實待在家裏慢慢挨了。
流民少了,天下就好治理了。
至於眼下的朝局弊端嘛,說事兒大,比天還大;說事兒急,比火上房還急!可要是硬說它不大、不急,也就那麽回事吧。反正大明江山穩得很,祖宗開創的基業還沒折騰幹淨,弘治皇帝算是位明君,在他手裏,大明朝早年積下的弊政雖然沒有根治,畢竟也沒惡化,照這樣發展下去,就算再拖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國家也未必垮得了。所以從弘治十八年的春天起,剛剛鬧騰了一陣子的朝廷又像一潭死水,暖烘烘地安靜下來了。
可世上的事就是這樣,想看開,天大的事也能看開;要是不依不饒,一根筋地較起真來,也有的是可以較勁的地方。眼下朝廷裏愛較真兒的人不多,卻也還有這麽一兩位。
一塊石頭扔進水坑裏,也能激起個水花。雖然水花兒不大,好歹能聽個響動,有個看頭兒。
這天王守仁閑著沒事,跑到李夢陽家串門。
這一年多李夢陽已經改了脾氣,不怎麽摻和詩社裏的事兒了,“複古”詩也寫得少了。這麽一來,他家裏倒是清靜了很多。守仁和李夢陽這麽熟,也不用人通報,直奔書房,推門就進。李夢陽正在書案前擺弄什麽東西,聽見門響,慌忙把那東西塞進袖筒子裏,變顏變色的。
認識李夢陽這麽久,還真沒見這個膽大心粗的陝西老鄉搗這種鬼。王守仁覺得有意思,笑著問:“你在那兒藏什麽呢?”
見是守仁,李夢陽鬆了口氣:“也沒什麽,寫了個奏章。”說著從袖筒裏掏出來,果然是一道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