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小半年過去了。
入夏之後,龍場一帶變得異常悶熱潮濕,悶得人氣都喘不過來。一下起雨來又沒止沒休,就是不下雨,草木、石頭也都濕漉漉的,林子裏到處是一股發黴的臭味兒。
待在這片濕漉漉的莽林裏,王守仁反倒覺得自己一天天變得幹枯、遲鈍、頹喪。在陰暗潮濕的山洞裏睡久了,他年輕時不愛惜身子留下的病根兒也開始發作了。
守仁咳嗽起來了,越咳越凶,一天到晚“喀喀”地咳個不停,尤其到了晚上更是厲害,躺在山洞裏翻來覆去地咳嗽,徹夜難眠。在龍場當然沒有郎中給他治病,也沒有親人噓寒問暖,給他調養身子。自從到了龍場,守仁和老何說的話加起來不過幾十句,談不到交情。他王守仁病不病,死不死,老何根本不聞不問。
在這種地方活著,誰也不能靠,隻能靠自己。王守仁就每天強迫自己想高興的事,逼著兩條越來越軟的腿多走動。
白天還好說,夜裏怎麽辦?
每當黑夜來臨,“陽明小洞天”裏漆黑一團。那是真正的漆黑,黑到伸手不見五指。
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裏,守仁覺得恐慌、心悸,腦子裏一團亂麻,不由自主地往壞事上琢磨,往絕路上想。心亂起來連躺都躺不下,隻要一躺下身子,就覺得脊背後一陣陣發冷,胸口像壓著塊大石頭,悶得喘不過氣來,隻能靠著石壁坐著,盼著天亮。有時候煩躁起來難以自控,他忍不住雙手亂比亂畫,一時念著佛祖、觀音菩薩,一會兒又念著太上、三清,越念心裏越亂,雙腿越軟,忍不住就想跪下給看不見的神佛叩頭,或是用腦袋往山洞裏的石頭上亂撞幾下。有時候自言自語,自說自罵,嘮嘮叨叨,卻又不知在說些什麽。
再這麽下去隻怕要發瘋了。王守仁隻能強迫自己不著急,不想事。非想不可的時候就背背《論語》,默誦《易經》,或者念叨幾句“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想盡一切辦法給自己寬心。實在憋得不行了,就站在山洞口衝著野林子“哦哦哦”地大叫幾聲,或者學著老道士教的方法在石洞裏打坐一陣子,略微緩上一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