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蜈蚣坡前並排立起了三座新墳。
葬了士傑回到龍場,王守仁當夜就病了一場,養了小半個月才恢複過來。好容易覺得身子硬朗些,能走動了。守仁叫老何煮些白飯給這父子三人送到墳前。沒有豬羊三牲,就學著古人的樣兒胡亂紮了幾個草捆子替代;沒有香,隻撮了一堆紅土,在上麵插了三根樹枝,自己在地上坐了,看著三座墳塋發愣。
在這潮濕多雨的地方,三座小小的墳包用不了多久就會被雨水衝沒了,以後人們就算想找詹忠父子的葬身之地,也難找到。
——也不會有人來找的。
守仁是最後一個來拜祭這父子三人的朋友了,自此以後,詹忠和他的兩個兒子就永遠被世人遺忘了。
今天是詹忠,明天,大概就輪到他王守仁了。到時候,就連這幾個草捆子也沒人紮給他。
連峰際天兮,飛鳥不通;
遊子懷鄉兮,莫知西東;
莫知西東兮,維天則同;
異域殊方兮,環海之中;
達觀隨寓兮,奚必予宮;
魂兮,魂兮,無悲以恫!
守仁隻覺得心如刀絞,悲從中來,哭倒在詹忠父子的墳前。
一陣冷風吹過,林間的樹葉子嘩嘩作響,隱隱似乎傳來一聲低沉的歎息。守仁被這陣風吹得渾身冰冷,毛骨悚然。耳邊又響起了詹忠垂死時的哀號:“我是忠臣,皇上要打要殺都可以,可讓老臣死在蠻邊,我心不服啊,皇上啊皇上,你真就不知道老臣的一顆忠心嗎?皇上啊皇上……”
“是我忠,還是劉瑾忠!是我忠,還是劉瑾忠!皇上啊皇上,皇上啊皇上!”
這是另一個聲音在哀號著,是屈死在黑牢裏的戴銑。
自從戴銑死後,每逢夜深人靜,他臨終前那淒厲的哀號就在守仁耳邊一次次響起。以至於守仁覺得戴銑的冤魂始終糾纏在他身邊。而現在,詹忠的魂魄似乎也想附在他王守仁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