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談文言的講解,說了些抽象的話。這一回舉些具體的例子,繼續談文言的講解。
一個字往往有幾個意義。在從前,幾個意義都有人用。到後來,某一個或某幾個意義很少人用了,咱們姑且叫它作“僻義”。如果憑著常義去理解僻義,那必然發生誤會。例如《詩·豳風·七月》中有“八月剝棗”的話,咱們現在常說剝花生、剝瓜子,好似正與“剝棗”同例。但是這個“剝”字並不同於剝花生剝瓜子的“剝”,這個“剝”字是“攴”的假借字,“攴棗”是把棗樹上結著的棗子打下來。又如《詩·小雅·漸漸之石》中有“月離於畢”的話,咱們現在說起來,“離”是離開,“月離於畢”是月亮離開了畢宿(星宿)。但是這個“離”字並不是離開,它的意義正與離開相反,是靠近。“月離於畢”是月亮行近了畢宿。屈原的《離騷》,《史記·屈原傳》中解釋道:“離騷者,猶離憂也。”這兩個“離”字都不是離開,是遭遇,遭遇與靠近是可以相貫的。
文言中常不免有些僻義的字。倒不一定由於作者故意炫奇,要讀者迷糊,大都還是他們熟習了那些僻義,思想中想到了那些字,就用出來了。咱們遇到那些字,若照常義去理解,結果是不理解。欲求理解,就得自己發現那些僻義,多找些例句來歸納,或者查字典,再不然就去請教人家。如果自己研究既怕麻煩,請教人家又嫌囉唆,不理解的虧還是自己吃的。
文言中有些詞語與現在說法不同。如“犢”字,咱們說“小牛”,“與某某書”的“書”字,咱們說“信”或“書信”。這隻要隨時隨字留意,明白某字現在該怎麽說,從而熟習那些字,直到不用想現在該怎麽說,看下去自然了悟。又如從前人文中常用“髫齔”,尋求字義,“髫”是小兒垂髻,“齔”是小兒毀齒。可是咱們遇見“髫齔之年”四個字,如果死講作“垂頭髻毀牙齒的年紀”,這就別扭了。咱們思想中從來沒有這麽個想法,口頭上也從來沒有這麽個說法。咱們應該知道這四個字隻是說幼年時候,也就七八歲光景。從前人說“髫齔之年”,正同咱們說“七八歲光景”一樣。“髫”字“齔”字什麽意義固然要問個明白,可是對於“髫齔之年”還得作整個的理解,不必垂頭髻啊毀牙齒啊什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