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妹妹和椰子姑娘情比金坚。
有哲人曾说过,一个女人最大的同性对手不是婆婆,而是闺密。
这句话在可笑妹妹和椰子姑娘面前貌似不成立。
很多的闺密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惦记着对方男朋友了,她俩三十岁的时候还手拉着手在街上走,像俩小姑娘一样,一点儿都不怕羞。
大部分的闺密都是从发小、同学、同事中发展而来的,偶尔也有对客户的逆袭,可笑和椰子不属于上述的任何一种。椰子是可笑从大街上捡的,拉萨是个福地,她俩在那里相识的。
有个很奇妙的现象,旅行中结识的朋友,往往关系维系得最持久,远长于其他模式的友情。
我和椰子姑娘也相识在多年前的拉萨,当时我是拉萨“浮游吧”的掌柜,她是个自助旅行的过客。
第一面的印象很和谐,她给了我一瓶啤酒和狠狠的一巴掌。
我那时刚刚经历完一场漫长旅途:
某天深夜在酒吧唱歌时,唱哭了一个女孩,然后因为一句玩笑,陪着这个女孩一步一步走去珠峰。出发时,我只背了一只手鼓,那个女孩身上只有一串钥匙、一本护照和一台卡片相机,我俩身上都没什么钱。
路费是边走边挣出来的。
风餐露宿、饥寒交迫,一路卖唱,从拉萨的北京东路浮游吧里走到了喜马拉雅山的珠穆朗玛峰前。从珠峰下来后,女孩和我分别在定日县城,她道了声“再见”,孤身一人去了尼泊尔的方向,我沿着尚未修好的中尼公路一路卖唱回拉萨。
那个女孩不用手机,我没再见过她。
从拉萨出发时,我没关酒吧门,也没来得及和众人打招呼,导致民怨颇深,一回来就被揪斗了。大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让我罚站,一边罚站一边坦白从宽。酒吧里那天还有两桌客人,面子丢到家了。
我把过程坦白了一遍后,发现捅了马蜂窝。
一堆人拍着桌子、拍着大腿开始指责我:那姑娘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万一饿死了怎么办?你一路卖唱把人家姑娘带到了珠峰,怎么就没能把人带回来?你怎么就能放心让她独自上路?
我说:唉,没事的,没事的,真的没事的。
众人封住我的话头,继续数落我。
我知道大家都是好心,但有些话我实在不愿挑明,还有些话实在懒得说出口……我有点儿烦了。
当时年轻,倔得很,我青着脸不再说话,推门出去,坐在台阶上抽烟。
一根烟没抽完,一杯啤酒递到了我面前。
抬头一看……不认识,是个陌生人。
我接过啤酒,问:你谁啊?
陌生人操着一口川普说:兄弟伙,你往旁边坐坐,给我挪点儿地方噻。
陌生人坐下后,先是和我碰了一下杯,然后啪的一巴掌拍在我背上,大声说道:做得好!
我吓了一跳,问:你干吗?
陌生人不接话茬儿,一脸严肃地看着我说:那个女孩子,她不会有事的……因为她已经不想死了。
然后又说:那个女孩子,需要独自去夯实一些东西。
我扭头盯着这陌生人看,好聪明的一双眼睛。
一屋子的人都把这个故事解读成了艳遇,只有这个陌生的客人敏锐地发现了一些东西。
那个女孩和过往的世界切断了一切联系,不用手机,她那夜来到我的酒吧时,身无分文。
随便一首老歌就引得她泪水决堤……
她心中一定郁积了莫大的悲伤,很多的征兆指向同一个答案:那天晚上,她已然打算放弃自己。
她心里应该全湿透了,只剩最后一丁点儿火苗。
她泪眼婆娑地开着玩笑,守着最后那一丁点儿火苗无力地反抗着自己,她站在悬崖边对我说:带我出去走走吧,去一个比拉萨再远一点儿的地方。
旁人听来不过一句玩笑,或许是她最后的一根稻草,换作是你,你会拒绝吗?
然后是两个陌生人的一段漫长旅途。
漫长的旅途结束时,她站在珠峰大本营的玛尼堆上对我说:你把在拉萨时唱哭我的那首歌再唱一次吧,这次我不会再哭了。
…………
是哦,珠峰的那一刻,当她话一出口,我便知道她不想死了。
我参与的不是一次旅行,而是一场修行,女主角最终重新找回了内心强大的力量,自己拯救了自己。
在这个故事中,我不过是个配角,戏份既已杀青,又何必狗尾续貂?
接下来的故事,她不需要旁人的陪伴了,单身上路就好,就像这个陌生人说的那样:这个不用手机的女孩需要独自去夯实一些东西。
世界太大,难得遇到几个懂你的人,当浮一大白。
我坐在酒吧台阶上和那个陌生人喝掉了整一箱的拉萨啤酒,然后迄今为止做了十几年的朋友。
那个陌生人叫椰子姑娘。
后来,我动笔把《不用手机的女孩》的故事记录下来,《你坏》(曾用名《他们最幸福》)一书中有。
除了原原本本地描述了和那个女孩分别的过程,也援引了椰子当年说过的话:……那个女孩子,需要独自去夯实一些东西。
我把初稿发给椰子姑娘看,她是那篇文章的第一个读者。
出人意料的是,她在回复我的邮件中帮我删改了故事的结尾,去掉了我和不用手机的女孩最后的分别,以及她曾说过的那句话。
我不解,打电话给她。
彼时,椰子姑娘坐在地球另一端的清晨里问我:如果今天的你重回当年,你依旧会选择分别吗?还是会选择继续陪着那个姑娘走下去?
我说:这个故事和爱情无关……
椰子姑娘说:不用解释给我听,去解释给自己听吧。
我说:我擦,当年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说:当年的我和当年的你,都远比今天年轻。
我说:闭嘴,杀死你。
我挂断电话,忆起珠峰脚下的岔路口,那个不用手机的女孩站在我面前,微笑着对我说:……就在这里分开吧。
我说:哦,那拜拜喽。
我独自走啊走啊走,面前一条尘土飞扬的路。
没有回头,没有走出百米后的转身相望,没有背景音乐蒙太奇长镜头。
没人告诉过我,很多人一辈子只能遇见一次,擦肩而过就是杳然一生。
椰子姑娘删掉的结尾,我没再加回去。
《不用手机的女孩》的故事,止于珠峰上的那一刻。
她站在猎猎风马旗下,微笑着对我说:再给我唱一次《冬季怎么过》吧。
她孩子一样背着手,对我说:这次我不会再哭了。
…………
你一直到现在都还不用手机吗?
我一直不知晓你的真实姓名。
中尼公路早就修好了,听说现在拉萨到珠峰只需要一天。这条路我后来不止一次地坐车经过,每过一个垭口,都迎风抛撒一把龙达……想起与你的同行,总觉得如同一场大梦。
我背着的那只手鼓早就已经丢了。
很多年过去了,那个头花你现在还留着吗?
你知道的哦,我不爱你,真的,咱俩真谈不上爱,连喜欢也算不上吧。
我想,你我之间的关系比陌生人多一点儿,比好朋友少一点儿,比擦肩而过复杂点儿,比萍水相逢简单点儿……
像秋天里两片落下的树叶,
在空中交错片刻,
然后一片落入水中随波逐流,一片飘在风里浪**天涯。
我再没遇见过你这样的女孩。
我把书邮寄了一本给椰子姑娘,在扉页上签了名,并很矫情地赠言:得之坦然,失之淡然,顺其自然,与大椰子同学共勉。
她把我的书翻到《不用手机的女孩》那一篇,拍照发了朋友圈,就一句话,大意是,多年前的故事,今天画上句号了。
好吧,椰子,我的故事画上句号了,你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