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兩點多的時候我看到了那條狗。它從出租車上下來的動作,像慢鏡頭的回放。就是在那一刻我開始讀它的心,它怕自己的速度挑戰了出租車司機的耐心,結果卻度了君子之腹——那位的哥下車試圖攙它,並問它是否需要幫扶。
狗拒絕了,狗在心裏想著人性的複雜與難測,狗在狗心裏虛擬了一隻手,拇指食指叉開,丈量著人類對狗最大限度的耐心。
狗的肢體脫離了那輛現代。出租車聖徒把它開走了,暗夜中閃爍的尾燈,宛如一對熬得通紅的淚眼。狗嚐試橫穿馬路,它踏出了一步就栽倒了。柏油路的硬度被酒精柔化了些,因此它倒不覺得有多疼。
它想爬起來,但半脫臼的後腿不足以支撐它的軀體。劇痛叫停了掙紮,但它還在動,如同軟綿綿的烏賊在深海中腕足蜿蜒。
我猜破了它的心思:它想至少改成坐姿,這樣可以使自己在寥寥無幾的路人眼中多少體麵些。我無聲地笑,一條狗還他媽要什麽尊嚴和體麵。每一根矗立的電線杆子都會恥笑你,電線杆子會說:牛逼你現在把後腿翹在我身上尿一泡試試?然後是笑,會笑到短路,在雷雨之夜多見的,電線杆子那種特有的,電子的跳躍與火花四濺的笑。
第二位聖人出現了,我都開始嫉妒這條死狗的幸運,不,狗屎運。一個人走出覆蓋未來地鐵的天藍色工棚,穿過馬路,扶起了狗。那時狗正在慨歎自己的命運,它腦子裏的每個溝回都在蠕動,於是許許多多個“報應”如氣泡般不斷逸出,在大腦皮層上爬行。
第二位聖人半背半抱著把狗弄過馬路。幾分鍾前,灑水車剛剛把路麵改造成一條黑色的河流,聖人與狗涉水而過,在對岸停泊。狗被這次原本輕而易舉的穿越感動得涕淚交流,它探出前爪,像人類那樣擁抱聖人。聖人操著河南口音安慰著淚眼婆娑的狗,聖人問起狗的家人,他摸出諾基亞,說他可以幫狗打電話給它的家人。但這句話把正在抽噎的狗弄得開始號啕,聖人勉強從淚和哭中辨析出了那句話——狗說:大哥,我把親人都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