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歡者不知所終(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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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〇年的夏天我偷了一台錄像機,JVC的。一九九〇年的夏天我還偷了我爸的存折,買了一個BP機。這是那年我全部的犯罪記錄。

我給山哥打了電話,告訴他我的呼機號。他說我爸已被他送到鄉下安頓好,讓我不用擔心。我問他能不能給我爸打個電話,他說那山村偏遠,改革開放的成果尚未蔭及此地,偌大個村子就一部電話,很不方便。我問,我爸他好嗎?他說,你爸身體倒是沒什麽事,就是吃的東西不多,話也少了。

電話那頭的山哥聽我不吭聲,就說了句英語,讓我“don’t worry about it”,他說他正在托關係,很有希望。他和所裏那個“大肚子蟈蟈”警察也見麵了,給了他兩條玉溪。警察答應了,就沒通知我爸的單位。

“這樣你爸的名節暫時無虞。不過那個警察說,這案子不能撤,他們有指標的,限期一個月,你爸必須按時歸案。到時候是勞教還是罰款,視認罪態度而定。”山哥沉默了一會兒,又說,“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讓他蹲監獄的,他是我老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我說:“我都不知道怎麽謝你了,山哥。”

“感謝個屁,”他說,“等你將來掙了錢,給我買兩條玉溪。”

那段時間,說實話吧,我沒怎麽想我爸。我天天能見到楊秭,她占據了我爸的位置。有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夢見我、楊秭、我爸坐在一輛電車的最後一排。楊秭不停地挪動屁股擠我爸,我爸的臉都貼在車窗玻璃上了,青紫變形,看上去讓我不寒而栗。醒來後天快亮了,我把臉貼在複印機上,刺眼的綠光閃過,白紙上浮現出一張人臉。我和它對視良久,然後把那張臉撕成一條一條的,扔進字紙簍裏。

在夢裏,楊秭的臉上是我熟悉的壞笑。我周身僵硬,一語不發,任由她把我爸擠得無立錐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