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尾狗(2021)

白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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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舅舅在我腦幕中留下的最後影像,那隻巨型白鯨漂浮在海麵上,它噴出的水柱高聳入雲,一直抵達海天相接之處。

舅舅的生命終止在一個春雨如注的夜晚。

我問了我媽,得知他總共在這世上活了六十五個年頭。我覺得夠了,他那孝順的直係後代也許不這麽認為,假如僅從哭喪的分貝值來看,這是一窩孝子賢孫。此時,他的兒孫們正在太平間門口滂沱地哭,眼淚落在被雨水糟蹋過的爛泥裏,可那點兒**跟雨水比起來真是微不足道。

我聽不到她的哭聲。施雅已不可能站在此處。我仰視夜空,隻見一道道雨線垂直刺下。你的靈魂不知能否禦雨而行。

停屍房裏隻有他一個人在燈光下躺著,其他人都睡在幾個矩形抽屜裏,沒一個打鼾的、咬牙的、放屁的和囈語的。隻有這個我叫他舅舅的人不肯安分,死都死了腦袋還左搖右晃,仿佛他尚彌留人世,不肯放過一次發表意見的機會。

我站在屋簷下,雨水把我的後背打濕,胸腹部位保持幹燥,我的眼是幹的,沒有淚水遮蔽視線。我盯著劉老頭的每一個動作,這個麵目猙獰的老人正在專注地為死人刮臉,骨節粗大的手靈動地扒拉著死人的額頭和下巴,泡沫飛揚,清白的剃刀上下翻飛,於是我的舅舅—這個躺在燈光之下的死者就不得不搖頭晃腦了。

如果劉老頭這時抬起頭來,一定會看到掛在我臉上的微笑。不過老家夥在這種時候表現得極為敬業,更何況這是他親手送走的最後一個死人。他那雙終年充血腫脹的眼睛一刻都沒離開過我舅舅的大圓臉。盡管如此,我還是聳動著肩膀,同時把頭低下去一點,這樣,從背後看我的人就會產生我極力壓抑悲戚的錯覺。另外,被雨水襲過的後背不斷地把寒意傳至我的周身,這確實迫使我隻能縮緊背部肌肉,避免更多的寒氣入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