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生中接下來發生的一件重要的大事,是1888年5月我去了波士頓。一切仿佛就發生在昨天,我清楚地記得準備的過程,之後我在老師和母親的陪同下踏上旅途,最後抵達波士頓。和兩年前去巴爾的摩的那一次相比,這一趟旅行是多麽不一樣啊!我不再是從前那個焦躁、激動的小家夥,要求火車上的每一個人都關注我,哄我開心。這一次我靜靜地坐在蘇利文小姐身邊,懷著強烈、熱切的興趣,聆聽她講述從車窗外看到的一切。外麵是美麗的田納西河,有大片大片的玉米地,有山丘和樹林,車站裏有一群群笑意盎然的黑人,他們衝著車上的人招手,將美味的糖果和爆米花伸進車窗來售賣。在我對麵的座位上,坐著我的碎布玩偶南希,她如今換了一套新做的條紋棉布長裙,還戴著一頂有褶皺花邊的太陽帽,兩隻用珠子做的眼睛正盯著我看。有時候,當我沒有聽懂蘇利文小姐的描述時,我就會想起南希的存在,於是就將她抱起來,不過我一般都能鎮定下來,說服自己相信:南希睡著了。
鑒於以後我可能不會再講南希的故事,所以我想在這裏一並說完我們抵達波士頓之後不久,她所遭遇的悲傷經曆。當時她身上糊了一層泥——是我強迫她吃稀泥做的餡餅留下的痕跡,雖然她從來沒有對這種食物表露過任何特別的喜愛。帕金斯學校的洗衣女工將她悄悄帶走給她洗了個澡。這一切讓南希無法承受。接下來我再看到她時,她已經是一團不成形狀的棉花,要不是那兩隻滿是責備的珠子做的眼睛,我可能完全認不出她來。
列車終於停靠在波士頓火車站,感覺就像是美好的童話故事變成了現實。所謂“很久很久以前”就是現在,那個“遙遠的國家”就是這裏。
我們抵達帕金斯盲人學校沒多久,我就與那裏的盲人小朋友交上了朋友。發現他們也知道盲文字母後,我簡直開心得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用我自己的語言和其他小朋友交談,這多麽叫人喜悅啊!在那之前,我隻能像個外國人,要經由一位口譯員的幫助才能說話。在這所曾經教育過勞拉·布裏奇曼的學校裏,我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祖國。我花了一陣子才接受這樣一個事實,即我的新朋友們都是盲人。我知道我是看不見的,但是圍繞在我周圍,熱情地與我嬉鬧的這群孩子也都是盲人嗎?怎麽可能會有這樣的事?當我注意到,我與他們交談時他們都將手放在我的手上,並且他們也是用手指讀書時,我感到既驚訝又難過,我至今仍記得那種複雜的心情。雖然之前大人們就告訴過我,雖然我理解我自己被剝奪了某些能力,但是以前我隻是隱隱地覺得,既然他們還有聽力,那他們一定擁有“第二雙眼睛”,所以當我發現一個孩子,另一個孩子,又一個孩子也被剝奪了這份寶貴的天賦後,我實在是毫無準備。但他們是那樣快樂和滿足,所以在有他們陪伴的喜悅中,我也全然忘卻了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