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大红绣鞋刚踏出轿外,鞭炮一串接一串地“噼啪”炸开,小孩子四处乱窜,大喊着:“新娘子来咯!”
我揣着画好的扇子,在门口小厮异样的眼神中走进建国饭店。
刚进主厅,就听见里面一片混乱嘈杂之声。我一听不好,挤开人群,只见陈清如一身凤冠霞帔,面如桃花,站在高台之上,右手握着一把匕首,抵住自己的脖子。
“哎呀,吉时马上就要过了!”一位老妇急得乱转。
段五爷刚往前迈了一步,陈清如的匕首也近了一寸,吓得他不敢再动弹。陈清如红着眼,突然看见我,盯住我怀中的扇子,笑了。
“我等的贺礼来了!”
“恭贺陈小姐和段五爷,百年好合,永结同心!”我把扇子抛向陈清如。
陈清如稳稳接住,打开扇子,道:“你猜,上个月,我遇见谁了?”
我还没回答,陈清如悠悠地点上一根红烛,自顾自地说起来:“我遇见一个瞎眼的算命师傅,他问我,你这扇子是从哪儿来的?”
“我说,一个老朋友送的。他问了我一句,你的朋友,可还好?”
陈清如苦笑一声,眼神落寞。
“禹之,”她竟叫出我的旧名,缓缓道,“那时我才明白,你送我的究竟是什么。”
我缓缓向前一步,伸出手,语气尽量温和,微笑道:“小莲,把刀子给我。”
她听到这两个字一愣,梅花在烛光下艳如晚霞,隐约间暗香浮动,她的眼角也被衬出一抹嫣红。
“都过去了,现在不都挺好的。”我面不改色地说出违心话。
她笑了,笑容像绽开的梅花,眼中潋滟波动,眼神却从我身上移开,望着慌了神的段五爷,温柔道:“五爷,这些年,数你对我好,我随口一句想演戏,你就找了全上海最好的老师。我喜欢阮玲玉,第一部电影就让我和她搭戏。知道我想家,年年清明都送我回青州。”
“是,是,清如,你下来,等我们完婚,你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太太了。”段五爷双手伸向陈清如,满眼恳求。
“可我欠了别人的东西,你说,该不该还?”
“你欠了什么,是钱还是人情,我替你还!”段五爷着急道。
她细细地抚摩扇子上的红梅,喃喃道:“这么好的花,可惜了。”
陈清如突然拿起红烛,轻轻一歪,将蜡油滴在扇面上,烛火一碰,腾地燃烧起来。
“你干什么!”我心里一急,上去就要抢。陈清如猛地掉转刀锋,直直地抵住我的喉咙,一只手举着正在燃烧的纸扇。
“别动!”陈清如露出微笑,火光在她的双眼中燃烧,看上去凄然又壮丽。
“禹之,谢谢你。”
这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梅花在火光中凋零,释放出最后一缕香气,星星点点的花瓣飘落下来,我仰起头,闭上眼睛。
忽然,手心触到一丝冰凉,睁开眼,掌中躺着一片雪花。正巧,一只黑尾喜鹊飞来,落在窗台上,低头啄起窗棂上的雪片,我刚想看个仔细,后脑勺儿一疼,只听身后一声怒喝道:“专心!”
我揉揉脑袋,朝先生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再去看,喜鹊已经飞走,窗外白雪皑皑,远处老仆牵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她头上的红绳在雪地里格外鲜艳。
一阵寒风钻进来,我赶忙缩回屋内,重新提笔,一口气完成了这幅梅花扇面。
此后,这把扇子日夜伴我左右,曹家兴旺,直至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