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11,可以回家了。”
“4311,真名?”
“陈阿强。”
“陈阿强,出去以后要好好生活,重新开始。”
“强哥,珍姐死了,两年前就死了,癌症。”
“陈阿强,你怎么不死在监狱里!我儿子死了,你也不能活!”
阿立的母亲提着一把刀,面目狰狞,伴随着女人尖厉的叫喊声,就在刀尖要穿透阿强腹部的瞬间,他颤抖着从睡梦中醒来。等到心脏的跳动恢复常速,他支着胳膊从**坐起来,月光从窗子里倾泻在桌子上,这里是阿强的第一个家。
电风扇吱吱扭扭地转着,夏夜黏热而绵长。十几年前同样的夏夜,阿强被人群推搡着向前,他手中握着一把西瓜刀,刀尖已不知方向。人群包裹着阿强向前,阿强的胳膊被撞击在阿立的身上,刀尖刺破了阿立的腹部,一股血腥味儿夹杂着人群的汗臭味儿钻进阿强的鼻腔。他后来经常做梦,梦到那天晚上自己的刀是软塌塌的,根本刺不破阿立的衣服。阿强也常常梦到死去的妻子阿珍,他把阿珍的骨灰盒摆在了神龛里。七年过去了,城中村马上就会拆迁,阿强知道这里留不了多久。
电话铃声响起,阿强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凌晨三点。
阿强回来之后,遇到了不少怪事儿。比如,每天出门总感觉有人跟着自己,一回头却总是找不到人。凌晨两三点的时候,电话铃会响,接起来又没人回答。自己已举目无亲,阿强实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阿强爬起来,接起电话怒吼:“别打啦,你到底要干吗?!”
“这么大火气?我是老沙。陈阿强,你现在一个人吗?”
“嗯?”阿强闷哼一声,没想到竟然是监狱长。他立刻缓和语调,轻声道:“老沙啊,抱歉,出什么事了?”
“祥哥越狱了。”
“什么?”
“就他妈跟凭空消失了一样,怎么都找不到。在监狱里的时候你俩关系最好,要是他联系你了,你必须马上告诉我,不然就是包庇罪,懂了吗?”
阿强连连称是,老沙那边一阵骚乱,匆匆挂掉了电话。
阿强呆愣地坐了好一会儿。怎么会呢?祥哥已经是风烛残年,不出意外,他将会死在监狱里,而自己已经做好了给他料理后事的准备。这样一个老人,如何从看守严密的监狱中消失得无影无踪?阿强百思不得其解。
阿强再次躺在**,却翻来覆去睡不着。阿强还记得十年前,他刚刚进监狱,作为新人没少挨打,每次都是祥哥出来打圆场,不至于过得太惨烈。祥哥因为故意杀人被判了无期,阿强后来听祥哥提起过自己如何手刃仇人的故事。
阿强的思绪乱极了,当他昏昏沉沉即将再度睡着的时候,门口响起了敲门声。他立刻警觉地从**翻身起来,心脏狂跳不止,他屏住呼吸,仔细地听着门外的动静。
“阿强,是我。”
阿强听出了祥哥的声音,他的内心稍稍纠结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
他看到,祥哥的白发在月光下闪着光,他更加衰弱苍老,身上裹着格纹的床单,应该是匆忙路过棚户区“顺”的。昏黄的路灯下,阿强看到不远处的窄巷口似乎有人经过,急忙一把将祥哥拉进屋子,关上了门。
阿强打开了灯,祥哥仰着头往喉咙里灌水,额头上的汗亮晶晶的。
阿强点燃了一支烟,递给祥哥,猛吸了一口烟,二人都放松下来。
“祥哥,你怎么出来的?”阿强先开了口。
祥哥却微微一笑:“我不是第一次出来。
“你记不记得拉煤的地方,是个废弃的工厂。在第十年的时候,我在公厕的旁边发现了一个废弃的下水道,我做过管道工,摸清下面的情况对我来说不难。从那时候开始,我每次做工都要借口小解去那里看看。我下去不是为了越狱,只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毕竟在笼子里待了十几年,这事儿挺刺激。我从那儿爬出去,就能看到草地、天空。时间长了,我就把这个地方当作度假村,只要有机会,我就在那儿待一会儿。”
祥哥说得又快又急,越往后越带着一种兴奋。他突然在最关键的地方停了下来,要为接下来所说的事情蓄力。
阿强的脑海中翻滚着之前在狱中的回忆,他打量起这个老人,重新审视他。他确实慈祥、和气,但也自始至终没有将自己的真心给任何人看过,尽管祥哥很照顾他,只是他和祥哥的关系不能算作父子,更像是君臣。祥哥是监狱里的老人,是隐形的君主,阿强只能算是他最信任的臣子,但绝不是推心置腹的人。昏黄的灯光映在祥哥布满皱纹的脸庞上,他已经垂垂老矣,脸颊却呈现出异样的红晕,混浊的眼睛里发出光芒,这是阿强之前在监狱从没有看到过的神情。
“就在你出狱之前不久,我无意间发现,通道里还有一个洞,是个天然的地下通道。毕竟我们的监狱叫高山监狱,山里形成这种洞也是正常的,我沿着洞往前走。
“沿着那条路走到尽头,上面有天光,我仰天一看,你猜怎么着,从上面掉下来个人!他妈的!差点儿吓死老子,最邪门的是,那出口最起码有两三米高,这人掉下来竟然爬起来,跟没事儿人一样。我定睛一看,这人竟然是我的发小!”
阿强怀疑这老头子是不是病入膏肓发疯了,他深深吸了一口烟,揉揉自己的眼眶,想让自己从这个混沌不清的夜晚醒过来。阿强逐渐从祥哥的喋喋不休中分离出来,眼前的人显然神经不正常了,自己应该想想如何趁祥哥不注意给监狱打个电话。正这么想着,祥哥突然扑向阿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神色严肃地说:“可我发小早在我进监狱之前就被车撞死啦!”
阿强被他猛地镇住,祥哥踱着步子,神经兮兮的:“我就看着他站起来了,但是好像完全不认识我了,他像被人施了咒丢了魂一样,走到那个下水道的出口,爬出去了!我当时都蒙了,但这件事我很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没有做梦。我以前听老人家讲过一个传说的,咱们这个地方有口古井,只要抱着你想复活之人的骨灰跳下去,他就能回到人世。”阿强挣脱他,想要伸手去拿座机。祥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死死盯着阿强:“我白天的时候跑回村里打听了,我发小真的回来了,可是他妈正在办葬礼。村里没有人记得他二十岁死于车祸。
“我活不了多久了,可这辈子有一件事儿我过不去,我死不瞑目!我女儿,她没的时候才17啊!那王八蛋死在我的手里,可这也不能让我的宝贝活过来!哥哥在里面待你不薄,就一件事儿,你替我办了,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阿强赶紧放下手中的电话,过去扶起祥哥:“哥,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祥哥苦苦哀求道:“等我做完,你再告诉他们我的踪迹,成吗?求你了!”
阿强只好无奈地点头,问道:“那你让我办什么事儿?”
祥哥立刻起身擦了擦眼泪,换上了笑脸:“帮我找到山上的那口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