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滿身體健壯,才敷了兩次藥,傷口就止血結痂,那截像被折斷了的蘆葦穗似的廢腳爪也脫落了。黃鼬在山窪附近找到一個樹洞。那是一棵遭了雷擊的老榆樹,已燒成黑色焦炭的枝丫刺向藍天,像個張牙舞爪的怪物。樹洞一半埋在根部,一半高出地麵,十分隱蔽。黃鼬叼著灰滿的頸皮在前麵拖拽,費了好大勁兒才雙雙爬進洞去。總算有了個遮風擋雨的窩。
每天清晨,黃鼬便踏著熹微的晨光外出覓食。黃鼬的狩獵技巧也實在太差勁了,常常是在森林裏奔波忙碌了一天,才帶回來兩隻山老鼠。在狼的食譜裏,山老鼠排在末等,就好比人類的五穀雜糧中地瓜的價值。不是餓到極點,即使山老鼠跳進狼嘴,狼也不耐煩去品嚐。已到了桃花流水鱖魚肥的春天,日曲卡山麓熱鬧非凡,冬眠在地下的動物被驚蟄的雷聲驚醒了,南遷的鹿群、羊群和候鳥們開始陸陸續續返回老家,嫩綠的草地上隨處可見新鮮的鹿糞,一股濃重的羊膻味飄散在空氣中。日曲卡山麓變成品種繁多、貨源豐盈的肉食倉庫,對狼來說,這是一年裏最好的黃金季節。春天是沒有饑餓的,狼在嚴酷的冬季被熬瘦了的身體全指望在桃紅柳綠的春天勁補。可是,灰滿幾乎頓頓隻吃這倒胃口的山老鼠。有時運氣好,黃鼬撿回一塊被冰雪整整泡了一個冬天的陳年腐肉,算是改善夥食了。
一個月下來,灰滿瘦了整整一圈,肩胛和肋骨都支棱出來,看上去就像一張狼皮裹著一堆狼骨。濃密的狼毛大把大把地脫落,色澤也由烏紫褪成淡灰,不再像蓄滿雷霆雨雪冰雹的烏雲,倒像一柱輕飄的炊煙。傷口倒是徹底痊愈了,斷碴觸碰到地麵,也漸漸不覺得疼痛。它能站起來了,站起來卻比不站起來更尷尬。右邊的兩條腿比左邊的兩條腿短了兩寸,整個身體不由自主地朝右邊歪仄傾斜,不雅觀就不說了,一邁步就搖搖欲墜,走不到三步就跌倒在地。這四條長短不齊的狼腿,要是走在陡峭的山坡上,利用地勢的落差與斜麵,右邊這兩條腿倒正好與左邊這兩條腿一樣整齊,走起來也不會趔趄,可它沒法兒讓世界所有的路都變成右斜坡的。狼就是再進化一千年也不可能為自己製造假肢。它隻有將四隻膝蓋跪在地上,身體才能保持平衡,才不會跌倒。但這樣一來,肚皮很難不摩擦地麵,走起來比烏龜爬還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