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

·被推進春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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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再來看戴叔倫的《除夜宿石頭驛》:

旅館誰相問,寒燈獨可親。

一年將盡夜,萬裏未歸人。

寥落悲前事,支離笑此身。

愁顏與衰鬢,明日又逢春。

戴叔倫這首詩也是寫除夕晚上,一個人在外獨自度過。

“旅館誰相問,寒燈獨可親”,這個“親”用得有意思。徐增說:“燈卻對我,我卻不堪對燈。但旅館迫窄,無一步可移之處,隻得向燈而坐,似覺可親。”(《而庵說唐詩》)陪著自己的,隻剩下“深夜一枝燈”。崔塗的《巴山道中除夜書懷》裏有兩句,“亂山殘雪夜,孤燭異鄉人”,情境與戴叔倫這兩句類似。

“一年將盡夜,萬裏未歸人。”寫得真好,看起來好像是家常話,平平淡淡地講出來,但是每一個字都很重。

戴叔倫在後麵繼續寫道:“寥落悲前事,支離笑此身。”他回顧自己的前半生,他說我前半生就這樣過去了,一事無成。他說什麽事情都沒有做成,最後怎麽卻還落下這一身病,還在外麵漂泊著?想著想著,他自己也覺得好笑。

“愁顏與衰鬢,明日又逢春。”如果我們單純來看最後一句,“明日又逢春”,其實是一件開心的事。明天又是春天了嘛。可是把它和前一句連起來看,你就看到他的無奈了。

他是什麽意思呢?他說我是一個配不上春天的人。春天,到處都是生機勃勃的,到處鶯飛草長,到處充滿希望。他說我有什麽呢?我什麽都沒有。我有的是已經衰老的容顏。有的是什麽呢?有的是一具被病痛纏繞的肉身。

他說我是一個不配走進春天的人。

他沒有希望了,他也沒有生機了,可是他被迫著被時間推進下一個春天。我想這是更難過的事情,他其實不願意往前走的,但是他被時間的巨輪推著向前。就像張籍寫的那首《感春》一樣,“謝家池上又逢春”。對他們來講,其實春天沒有那麽快樂。他們感受到自己其實已經被排除在外,但是卻又要無可奈何地走進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