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

·熬成故鄉的他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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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再看劉皂的這首《渡桑幹》:

客舍並州已十霜,歸心日夜憶鹹陽。

無端更渡桑幹水,卻望並州是故鄉。

詩人的故鄉在鹹陽。可是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他在並州住了十年。在外麵客居的這十年,沒有哪一天不想家。有一天終於要離開這裏了,可是卻要去更遠的地方。當他再回頭看並州的時候,發現並州好像成了自己的第二個故鄉。

這是很難過的事情。他已經把他鄉熬成了故鄉。

“無端更渡桑幹水,卻望並州是故鄉。”他用的是“無端”這兩個字,他說沒有什麽理由的,不知道為什麽就要離開。當然這不可能,一定是因為某些迫不得已的理由,他需要離開這個地方。可是他用的是“無端”,他在講什麽?他在講命運的不可捉摸,他在講命運的不確定性,好像有一隻命運的手在抓著你。你今天在這裏,明天在那裏,這些都是不受你控製的。他此刻當然想回到故鄉了,可是沒有機會。他想繼續留在這個他已經熬成第二故鄉的地方,同樣沒有機會。

在古詩裏,這種寫法比較常見,叫作“加一倍寫法”。A情況是我們常人能夠理解的一個很悲傷的情況,可是我經曆的不隻是A情況,而是在A情況上又加一倍的B情況。“客舍並州”,這是常有的離別故鄉的情況,可是我現在連這個地方都沒辦法繼續待下去。

我舉幾個例子,比方說王勃寫的《秋江送別二首·其一》,“已覺逝川傷別念,複看津樹隱離舟”。再比方說《紅樓夢》裏麵林黛玉寫的那首《秋窗風雨夕》,“已覺秋窗秋不盡,那堪風雨助淒涼”。已經百花凋零,已經秋風蕭瑟了,更何況滿天淒風冷雨,讓人怎麽承受得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