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晚點很多,斯嘉麗在瓊斯伯勒下車時,六月深藍的暮色已漸漸籠罩鄉野。村裏為數不多的商店和房屋透出昏黃的燈光。主路上被炸過或焚燒過的建築東一座、西一座,中間往往相距甚遠。一座座被毀的房屋在黑暗中默默瞪視著她,有的屋頂上到處都是彈坑,有些半麵牆壁都被炸沒了。布拉德小店外的木頭涼棚下,還拴著幾匹美國馴馬和一隊騾子。灰撲撲的紅土路上空無一人、死氣沉沉。隻有街那頭一間酒吧裏偶爾傳來幾聲高喊和醉漢的大笑聲,劃破沉寂的暮色。
車站在戰爭期間被燒毀後就沒再重建,隻在原址上搭了個四周無遮無攔的木棚,並不能遮風擋雨。斯嘉麗走進木棚,見裏頭有幾個顯然是當座位用的空木桶,便挑了一個坐下。她來回掃了幾眼大街,尋找威爾·本廷的身影。威爾本該來這兒接她。他該明白她一接到那封告知傑拉爾德已故的短箋,就很可能乘頭班火車回來啊。
她走得很匆忙,小毯製手提包裏隻有一件睡衣和一把牙刷,連換洗的內衣都沒拿。因為來不及做喪服,她便向米德太太借了條黑裙子。但裙子太緊,穿著實在不舒服。米德太太如今瘦了,斯嘉麗又已懷孕數月,所以更覺裙子倍加不適。哪怕正為傑拉爾德的死難過,斯嘉麗也沒忘記注意形象。她低頭看了自己一眼,真討厭,身材完全走樣,臉和腳踝也腫了。在此之前,她一直不大在乎自己什麽模樣,但一個小時內,她便要見到阿希禮,所以此刻當然得好好關注一番。哪怕在這心碎時刻,一想到自己要懷著其他男人的孩子見阿希禮,她就一陣畏縮。她愛他,他也愛她,如今這個多餘的孩子似乎就是她背棄這份愛的明證。雖然不願讓他看到自己失去纖細腰身和輕盈步伐的模樣,但此刻又有何逃避之法?
斯嘉麗不耐煩地拍著腳。威爾該來接了呀。當然,她也可以去布拉德的小店打聽打聽消息,若弄清他來不了,還可以在那兒雇個人駕車送她回塔拉。但她不想去布拉德的小店。正值周六晚上,全縣一半的男人估計都在店裏。這裙子太不合身,非但遮不住身形,反而還凸顯大肚子,她可不願把這副樣子暴露人前。而且,她也不想聽眾人因傑拉爾德的事大表同情。她不想被同情。隻怕一有人提到父親的名字,她就會失聲痛哭。她不想哭。她知道一旦哭了,就再也止不住。就像亞特蘭大陷落的那個可怕夜晚,瑞德在城外黑漆漆的大道上撇下她,她抱著馬脖子哭得撕心裂肺,怎麽也止不住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