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時間與短視頻

第十八章 停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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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電影裏,每一次我被打動,都發生在導演對停頓的處理上。

《阿甘正傳》(Forrest Gump)中,阿甘見到兒子時的遲疑;《海上鋼琴師》(The Legend of 1900)裏,1900在離開弗吉尼亞號之前的久久佇立……

我們似乎總是把超越語言、無法言說的情感,交給了時間的暫停。

有的時候,它以突如其來的定格鏡頭出現。

有的時候,隻是鏡頭緩緩推進,演員單純地延長著反應的時間。當鏡頭往前推進的時候,那就是電影中非常重要的時刻。

有的時候,它以斷裂、脫節出現,如戈達爾的電影中,出現一些莫名其妙的鏡頭。在時間的縱深處,它並非純粹的空白,而是鑿出了極深的黑洞。

根據愛森斯坦的想法,電影能在時間中製造深淺,在時間中製造透視。他把時間本身當作透視或者深淺來表現。我們望眼欲穿,看到自己的靈魂深處。

創作者的初級狀態之所以總容易陷入所謂的“自嗨”,是因為他們錯誤地認為,作品是一種單向的自我表達。實際上,創作者把作品拋向世界是為了引起反應,而這種反應,隻能發生在觀看者和作品之間精神交流通道的往返中。如果作品隻是如幻燈片一樣,閃爍在人們麵前,這不過是單純地給人們的視網膜提供了電能和化學能。

而停頓,則似乎在告訴人們——“你先別往下看了,想想吧”。

停頓是現實生活中最深沉有力的東西。它既表現為剛剛經過內心紛擾的完結,同時又表現為一種馬上降臨的情緒爆發前的等待。停頓不是沉默,不是空白,不是死心,而是內心生活中最複雜的情緒。停頓,是一種響亮的無聲台詞。停頓是一種挫折,是一種張力懸置的片刻。

我做導演的時候,常常麵對演員過度演繹,而我卻希望他們能學會停頓,因為演員即便演得再好,也比不上人們自身想象力的參與和多情的加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