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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達哥拉斯走在街道上,聽聞鐵匠以不同速度和不同力度打鐵時,發出了不同高低的聲音。於是,他回到家後,製作了一個類似琴的工具。弦的一側掛有重物,他以某個特定的弦長為基準,撥動琴弦產生的聲音為基音,而後調整不同的弦長,他發現弦長比分別為2∶1、3∶2、4∶3時發出的相隔純八度、純五度、純四度的音程,可以被定為完美的協和音程。這就是畢達哥拉斯的五度相生法。
我國的古籍《管子·地員》篇中也記載了求律的方法,史稱“三分損益法”。
“凡將起五音,凡首,先主一而三之,四開以合九九,以是生黃鍾小素之首,以成宮;三分而益之以一,為百有八,為徵;不無有三分而去其乘,適足,以是生商;有三分而複於其所,以是成羽;有三分而去其乘,適足,以是成角。”
無論是東方抑或是西方,音樂和節奏的誕生,都源於對基音的一種變化。節奏從一開始誕生,就伴隨著基準點。增幅的多少,就是節奏。於是,節奏長期被慣性地認為從數學的角度來理解。
到了巴赫的時代,他將旋律玩得登峰造極,他最重要的手法就是變換和遞歸。一個基本的旋律,可以通過變換得到不同的音階,再通過遞歸,完成千奇百態的重複。他通過對旋律的崇拜,表達了對數學、對宇宙、對上帝的敬畏。
從數學和神學的角度來理解節奏,誠然是一種美妙的詮釋,但我更願意把節奏理解為情感的變化。
日本的江本勝(Masaru Emoto)在《水知道答案》一書裏告訴我們,水分子聽到“愛”與“感謝”,會呈現為完整美麗的六角形;如果罵出“渾蛋”,水幾乎不能形成結晶。如果聽過古典音樂,水結晶便會風姿各異;而聽過重金屬音樂,水結晶則歪曲散亂。他通過水向世人展示了情感和物質的距離並不遙遠。人體含有70%的水分,不同的聲音對水造成的影響同樣也發生在我們身上,節奏也會激發身體的生理反應。
關於節奏對身體情感和生理的影響,學者們有很多的研究。
有研究者認為,在德國納粹時期,納粹的宣傳部部長保羅·約瑟夫·戈培爾(Paul Joseph Goebbels)強製人們使用440赫茲的頻率,是因為當時的科學家研究出440赫茲的頻率能使人在潛意識裏更加服從,更容易受控製。同時也有觀點認為,432赫茲是水的頻率、宇宙的頻率、大自然的頻率,因而是一個柔和、溫暖、舒服的頻率,人體會感覺到放鬆,甚至有愈合傷口的特殊效果。
畢達哥拉斯雖然發現了音樂對人的心靈作用,但是由於當時的認知水平有限,他無法深入研究生理上的機能,他轉向認為世間萬物皆為數學,而音樂揭示的正是自然的結構,是耳朵能聽到的宇宙和諧,具有把人和宇宙聯係在一起的力量。特定的旋律甚至如同草藥,能治療身體上和精神上的疾病。先哲的異想天開並不為過,當現代物理告訴我們世間萬物皆為振動波的時候,對於最為明顯的波的表現形態——音樂,我們有理由相信,這種振動形式會對人乃至萬物產生具體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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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1111
這串數字,想必你不會細數有多少個1,你大概率會籠統地感知到有很多個“1”。
3332333
對於這串數字,你也不會關注到底有多少個“3”,然而你卻非常明顯感知到2的存在。
觀看“11111111”和觀看“3332333”,會產生不同的節奏,產生不同的時間縱深。
人類將重複作為參照,迅速識別差異,在差異的瞬間,我們的時間突變了。因為突變,我們才有所感知。
繪畫中所謂的“黑與白”“多與少”“大與小”,實質上都是“疏與密”的關係,疏密關係本質上就是“節奏”。我們在注視疏密時,視覺的深度有了節奏,心理的時間也產生了節奏。
文字中的長句、短句、頂真、排比,通過節拍改變著我們的情感。
在一個九曲回環的建築中,深入、旋轉、狹長,還有寬闊的視野、登高的眺望,都是心情的改變。
在小說的世界裏,熱奈對時間的劃分十分有意義。他把敘事時間和故事時間的大小關係做了分類:
“場景”是“敘事時間=故事時間”。
“概述”是“敘事時間<故事時間”。
“停頓”是“敘事時間>0,故事時間=0”。
“省略”是“敘事時間=0,故事時間>0”。
一個有節奏的故事,必然在“場景”和“概述”中滑入或滑出,也在必要時“停頓”和“省略”。
在電影裏,節奏源於劇情的支配,所有的視聽語言都圍繞著劇情的發生加以改變。在電影《沉默的羔羊》(The Silence of the Lambs)中,克拉麗絲初次尋求漢尼拔幫助的時候,漢尼拔往前走動的過程中,景別發生變化,光線的變化也產生了節奏。
在電影《藍白紅三部曲之紅》(Trois couleurs:Rouge)裏,瓦倫丁和老法官談話的時候,突然刮起了風,瓦倫丁前去關窗戶。隨著鏡頭緩緩推進,我們看到,鏡頭開端時是滿屏的紅色椅子,鏡頭結束時是滿屏的白色紗窗。不同的顏色影響著人們對時間的感知,在一個鏡頭的推進中,時間的流逝產生了節奏。
在電影《愛樂之城》(La La Land)中,女主角在參加一場自己並不感興趣的派對時,為了獲得更多人脈,她要求自己強行融入。那時她身上穿的藍色連衣裙與她的心情一樣,藏在暗色之中,甚至看不清藍的色調,憋悶、不自然。直到她走到鏡子前,終於正視自己的心情和想法後,她決定放棄虛榮離開這個派對,當她再走向人群時,她的藍色連衣裙隨著光線一點點亮起來,暗示著她找回了自我,也暗示著她此刻的心情是明亮、愉悅與豁達的。這依舊是節奏的變化。
時間擁有收縮或者擴大的權利,如同運動擁有減速或加速的權利。
——德勒茲
愛因斯坦說:“我們說的物質就是能量,它的振動已經被降低到可以被感覺到的程度。這個世界上並沒有物質。”
我們站在颶風中,物質飛快地充盈在我們身邊。
我們凝視一片漆黑,得不到任何信息。
信息交換是生物體的基本特征。與世界進行信息的交換時,我們的時間感發生了變化。信息的交換和周遭的變化讓我們有了時間的概念,沒有信息的變化,我們就無法構建時間感。
我們所觸碰的一切,都有其內在的節拍。內在性的節拍,如同不同頻率的音高震動著我們的心情。即便是一把紅色椅子,它就那樣靜止在那裏,我們凝視它時,也可能會思索起當初那個穿著紅色長裙坐在那裏的女子。我們傷痛欲絕,隨後轉移視線,看向遠方的一片蔚藍。
我一直相信艾略特所說的,“一個造出新節奏的人,就是一個拓展了我們的感情並使它更為高明的人。創造一種形式並不是僅僅發明一種格式、一種韻律或節奏,也是這種韻律或節奏整個合式內容的發覺”。
節奏=情感的形態
節奏不是抽象的快慢,而是人們心靈的曆程。
承認節奏的多維性,我們才會承認感情的非線性,認識到人類心靈的複雜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