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習錄:葉聖陶點校版

四、王學大概

字體:16+-

守仁的學說有他的最先的大前提,此外諸說,都從這大前提演繹出來:這就是“心即理”的觀念。這觀念陸九淵闡發得極詳盡,守仁即直承他的係統。所謂“理”是什麽呢?就是原則、規律,也就是至善。他們承認宇宙所以存在,所以維係,全由於有這個“理”。天地萬物本為一體,所以人心所具的也就是這個“理”。理是整個的,不可分析的,人心既具理,自然具有它的整個,不是一枝一節,所以完全肯定地說“心即理”。

倫理上的最高究竟不是求達所謂“至善”嗎?而至善就是理,理又為人心所固具,那不是絕無問題,人人都是絕對的善人了嗎?將怎樣去解說世間那些有形跡可見以及無形跡可見的惡人?於是他們更承認有所謂“私欲”,這是遮蔽“天理”的(加個“天”字更顯明人與天地萬物一體)。惡人的惡,以及平常人的不能達至善,都是這“私欲”在那裏作祟。這就來了做工夫的法門,守仁說:“隻在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用功便是。”他屢次把(1)明鏡來比喻此心具足天理,把染在明鏡上的灰塵來比喻私欲。可見所謂“去人欲”,猶如拭去灰塵;拭到淨盡,鏡子完全明澈,還它本來麵目,猶如人欲去盡,此心還複到“心即理”的本來麵目。他主張至善隻求諸心,是這樣的意思。

他說“知行合一”,也是根據“心即理”的觀念。惟其心即理,故凡有所應接,同時發生一種迎拒的力量,或迎或拒,都任自然,而絕沒有不得當的。他說:“《大學》指個真知行與人看,說‘如好好色,如惡惡臭’。見好色屬知,好好色屬行;隻見那好色時,已自好了,不是見了後又立個心去好。聞惡臭屬知,惡惡臭屬行;隻聞那惡臭時已自惡了,不是聞了後別立個心去惡。”這裏有可以注意的:這所謂“知”,與知識、知解等不同,它是無待修習的;它具有熱而動的情意,所以知了便好,知了便惡——同時就是“行”;這“知”與“行”又一定是當的,因為都源於心,而心就是“理”。倘若有人以為守仁所謂“知”就是通常的“了解”,“行”就是通常的“履蹈”,那是完全不對的。照他的意思,知行簡直是一件事,說知又說行,不過從一般人說罷了。他說:“知之真切篤行處即是行,行之明覺精察處即是知。”又說:“若會得時,隻說一個知己自有行在,隻說一個行己自有知在。”都是說明知行本來合一,無可分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