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達夫短篇選

2、說木鐸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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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率痛快的罵人,原是要有特權的人才能罵的。從前有一種皇恩欽賜的木鐸老人,穿起黃袍,拿著板子,日日在農村或市鎮上閑行,隻教遇見有不孝的鄉黨子弟,他就可以仗了皇帝的勢力,任意打你罵你,或竟拖你上就近的衙門裏去處你以死罪。現在朝代換了,一批新的皇恩欽賜的木鐸少年(指當時國民黨反動派所豢養的走狗文人),卻應天運而生,揭筆杆而起,來演起這把戲來了。

木鐸少年,自然要比木鐸老人強得多。老人們穿的那件有皇恩欽賜四字寫著的黃麻外套,少年們當然不屑穿了,說不定他們還會和叛逆子弟一樣地穿上一套摩登的洋服。這麽一來,第一他們就可以避去為主公做忠實走狗的嫌疑,而裝作光明正大得同武都頭一樣的一條英雄好漢。他們可以在金鑾殿上放屁,可以在眾人頭上撒尿。但鄉黨的叛徒子弟若見了他們而捏一捏鼻,則他們就會忘記了自身的惡臭,而大聲的罵你是鬼鬼祟祟,十足下流,不敢掀開鼻子和他們較量。

他們還能站在第三者的地位,向主公諷示以如何來處置叛逆,說:“某某,某某,不是那麽被做了的麽?你為什麽不步此後塵呢?”他們更會借了光明正大的招牌,公然的來通風報信,說:“某某就是某某的化名,住在什麽地方。”

記得《左傳》裏有一段叫作蹇叔哭師。秦穆公不聽蹇叔之諫而出師,蹇叔因自己的兒子也在一道,所以哭而送之曰:“晉人禦師必於殽,殽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後皋之墓也,其北陵,文王之所辟風雨也,必死是間,吾收爾骨焉。”當時講這一段書的塾師對我們說:“蹇叔這老頭兒真利害,他在哭聲裏,就告訴了他的兒子以地理和戰略了,這文章真寫得多麽婉曲!”我覺得現代的那些木鐸少年們,卻都有蹇叔那麽的本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