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紅短篇選

15、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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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密的濃黑的一帶長林,遠在天邊靜止著。夏夜藍色的天,藍色的夜。夏夜坐在茅簷邊,望著茅簷借宿麻雀的窠巢,隔著牆可以望見北山森靜的密林,林的那端望不見彎月勾垂著。

於是蟲聲,各樣的穿著夜衣的幽靈般的生命的響叫。牆外小溪暢引著,水聲脆脆琅琅。菱姑在北窗下語著多時了!眼淚凝和著夜露已經多時了!她依著一株花枝,花枝的影子抹上牆去,那樣她儼若睡在荷葉上,立刻我取笑她:“荷葉姑娘,怎麽啦?”

她過來似用手打我,嘴裏似乎咒我,她依過的那花枝,立刻搖閃不定了,我想:我們兩個是同一不幸的人。“為什麽還不睡呢?有什麽說的盡在那兒咕咕叨叨,天不早啦,進來睡。”

祖母的頭探出竹簾外,又縮回去。在模糊的天光下,我看見她白色的睡衣,我疑她是一隻夜貓,在黑夜她也是到處巡行著。

菱姑二十七歲了,菱姑的青春尚關閉在懷中,近來她有些關閉不住了,她怎能不憂傷呢?怎能對於一切生興致呢?漸漸臉孔慘黃。

她一天天遠著我的祖母,有時間隻是和我談話,和我在園中散步。

“小萍,你看那老太太,她總怕我們在一起說什麽,她總留心我們。”

“小萍,你在學校一定比我住在家得到的知識多些,怎麽你沒膽子嗎?我若是你,我早跑啦!我早不在家受他們的氣,就是到工廠去作工也可以吃飯。”

“前村李正的兩個兒子,聽說去當‘胡子’,可不是為錢,是去……”

祖母宛如一隻貓頭鷹樣,突然發現在我們背後,並且響著她的喉嚨好象響著貓頭鷹的翅膀似的:“好啊!這東西在這議論呢!我說:菱子你還有一點廉恥沒有?”她吐口涎在地麵上:“小萍那丫頭入了什麽什麽黨啦,你也跟她學沒有老幼!沒有一點姑娘樣!盡和男學生在一塊。你知道她爸爸為什麽不讓她上學,怕是再上學更要學壞,更沒法管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