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曆史

電影·懷舊·虛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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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一景

“文革”時,我剛上小學二年級。從揚州來了位“百科全書”式的表哥,一石激起千層浪。既是揚州表兄,當屬“舊文化”的遺少,特愛懷舊,號稱看過幾百部電影。睡覺前,哥兒倆四隻腳參差不齊地伸入洗腳盆,片名由此推出:從拉美影片《中鋒在黎明前死亡》到國產片《李雙雙》,每晚一部。興致高時,“連映兩場”(當然沒“新聞簡報”。)表兄記憶過人,才氣橫溢,就像我們洗腳盆裏的熱水,一個勁向外潑。聽他娓娓道來:趙丹演《林則徐》,初出場,抬轎停,趙丹出。隻走出三步,便聽得電影院內觀眾席間爆發出雷鳴般掌聲:那三步走得好!(後來看徐進導的《紅樓夢》,方知那名演員步態之講究:徐玉蘭飾賈寶玉,“掙脫了那不離不棄的黃金鎖”,斜眼瞥了一下通靈寶玉,嘴角露出一絲不屑的淡淡微笑,隨手一撇,然後轉身開步而走,那幾步,雍容灑脫,不緊不慢,再配上“群情激昂”的眾女聲伴唱:“拋棄了……”相形之下,邁克爾·傑克遜的“太空步”簡直是殘廢人重獲新生的亂擺動!)表哥又講王丹鳳演女理發師,琢磨著丈夫搭乘的火車進站是個啥樣,不覺之中將剃頭推子模擬緩緩進站的火車,在手下胖顧客的頭頂深深開出一條“鐵道”(如今看來像哈佛廣場的“朋克頭”),我便咧著缺牙的嘴大笑。

電影故事講多了,腦子裏構出了一個世界:想象中,“文革”前,五六十年代的“黃金時代”。而我聽故事的年代又如噩夢一般,一長隊顫巍巍的老人或執鐵鍋或拎鐵爐,一路走,一路敲:“我有罪”,胸前掛著牌。城內的三個瘋子,一日忽聚一起,挽臂橫行於街頭,曰:“工農兵聯合起來向前進!”害得我常做噩夢,夢見那個瘋老太婆,穿一身紫紅追我,我怎麽也跑不快……相比,表哥的故事,便成了冬日被窩中的溫暖。即便是那阿根廷中鋒須在黎明前死亡,也死得動人。況且,還有那個美麗的芭蕾舞女子戀人,著白天鵝服,掬一把天鵝之死的溫馨淚。由此,我更羨慕表哥:偏偏讓他趕上那個“溫暖”的年代,而我隻有畫餅充饑想象的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