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曆史

後巷小挑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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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陳詠蕙

我們的後巷有些恐怖:正對著院門是高牆,越過高牆是城市監獄,當然從來沒人從裏麵越過來。小巷順著牆根延伸盤繞,最後一頭接到人民廣場,一頭接到市府。磚牆擋住了喧鬧,街市後麵是層層庭院,隔斷背後是更大的揮灑空間。灰牆之下,還有各色的小挑擔,左敲一記,右喝一聲,斷斷續續成曲成戲,猶如南方的甜米酒,挖一勺,隔多時再挖一勺,樽中米花難下,嘴中酒香不散,總有得吃的。小挑擔子是外間人帶來的戲台子,我們父母們花錢請他們留下,擺開陣子,我們可以看上半天一天的。過半月數周,他們會走馬燈似的轉回來,我們口寡了,就會又挖上一勺子。

冬日過午的時光,陰濕濕,涼絲絲,孩子們無精打采,在課本上磨磨蹭蹭。家務還沒有開始,父母還在備課改作業。爸爸坐在藤椅上,靠著軟墊。那是我們家最好的椅子。爸爸的手下,一束藤打著螺圈圈,靠背上也有個越變越大的破洞。“藤——繃藤——椅有修——伐?!”這一聲唱我們等了許久了,爸爸隻好暫時去坐硬木凳了。還有,我和姐姐在棕梆**睡著睡著就滾中間去了。為了第二天起來不再聽到我們的互相指責,媽媽也讓挑擔的把棕床一起抬到院子裏去。小院還有許多家抬出相同的破床破椅來。修藤的人把擔子圈挑得大大的,幾月才繞回來一次,一次就在一個地方待上一天二天。我時不時地溜出去看一看,以不讓人“插班”和監工為名。擔子擺開了,一頭是粗細、薄厚各異的棕繩藤條竹篦,長長短短支棱開來,像是走動的柳條,光滑柔順。另一頭是工具箱,叮叮當當。竹篦在水裏泡好,已經夠薄了,卻還是在他手裏片成均勻的二三片,飛花穿針般地“柔指”繞。匠是巧匠,卻從無柔指,他們年年季季露著一雙手,和粗具破物打交道。我蹲著,可以一看看半天。最喜歡被舞動的繩條們看得眼花繚亂,最後在眼花繚亂中,一刀割斷,物歸整物。另一頭的藤子們好像在朝我眨眨眼:“還來嗎?”我開心地回到功課上去。好啊,下次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