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70年

第十章 继续未完成的任务,罗斯福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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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斯福在德日投降前辞世

对于佐治亚州温泉城的美国人来说,1945 年的春天来得太早了。当巴顿将军率领着美国第7 集团军在欧洲向易北河挺进的时候,温泉城的山茱萸和紫罗兰已经悄悄绽放,把春的气息带给了满怀喜悦地迎接胜利的美国人。这是美国人民期待已久的时刻,却是领导美国人民走向胜利的罗斯福总统与人民告别的时刻。

自从复活节那天被送到温泉城疗养至今,罗斯福总统已经在这里度过了愉快的五个多月。虽然已经被疾病折磨得疲惫不堪,但总统的情绪很好,衣着也很整齐,舒舒服服地坐在皮面扶手椅上,满面笑容地和两位来访的表亲谈话。

他的亲戚始终没有感到总统在承受着十磅重的钢支架的痛苦,更重要的是,总统带着这样的痛苦,完成了一次14000 英里的旅行,那就是雅尔塔会议。亲戚从总统那里得到的印象是: 世界形势很好, 总统心情不错。

世界形势的确很好。除了少数几个法西斯军队还在负隅顽抗之外,号称锐不可当的德国国防军——他们曾经在一周之内占领卢森堡和比利时——已经土崩瓦解, 各地向盟军投降的轴心国军队往往数以万计。在欧洲和亚洲两个战场上,盟军已经取得节节胜利。在苏联红军和美英盟军的两线夹击之下, 德国已经被分为两半。美国第9 集团军的先头部队,已经抵达了离柏林只有50 英里的波茨坦地区。

虽然希特勒和戈林已经躲进了坚固的地下指挥所——希特勒还带着他的情妇和心理医生,但他们翘首等待的希望无非是一个体面的末日。失去了骁勇善战的军队,指挥权对希特勒已经失去了意义,苟延残喘的希特勒,其全部的希望只有两个字,那就是绝望。

看起来唯一让总统放心不下的是日本。自美军第6 和第8 集团军在莱特岛取得对日作战的胜利之后,日军已是山穷水尽,回天乏力。加上中国战区已经开始逐步对日反攻,取得对日作战的决定性胜利本应水到渠成。但是在麦克阿瑟看来,“天皇万岁,冲啊”的信念仍然可以支持日本抵挡一阵子,取得对日作战的胜利,仍需时日。

罗斯福总统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时间问题了。随着健康状况的日益恶化,总统担心自己等不到轴心国签署投降书的那一天——为了这一天,他和全世界的人民一道已经等了很久了。在这一天来临之前,还得有人去牺牲。在所有参战国中,虽然已经有近6000 万人阵亡——他们中不少是平民,包括被赶出家园的600 万犹太人,也包括一周之内被用各种残酷手段杀害的30 万中国南京市民。

但这还不是全部, 只要战争不结束,这个数字还要增长。罗斯福总统希望他能够有更多时间来减少这种牺牲,但是健康给他的时间却已经屈指可数了。

4 月12 日下午1 时,正在接受一位画家为他画像的罗斯福总统的手臂垂了下来,头倒向了椅子的左边,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女画家悄悄走到总统身边,想让总统熟睡之前在已经完成的画稿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但是画家发现罗斯福已经无力抬起手。他是世界上最有权力的总统,但此刻他却无力签署自己的名字。

画家见总统的嘴角微微蠕动,就凑到他跟前,聆听总统的吩咐。但是总统什么吩咐也没有,他说:“我非常头疼。”

·即将当总统的杜鲁门不知道原子弹计划最先意识到总统去世的是总统的小狗法拉。它是总统最心爱的伙伴,寸步不离地陪伴着总统多年并因此给总统闯下大祸——有一次总统带它去阿拉斯加,不小心把它落在了那里,等发现之后总统派了一艘驱逐舰把它弄回来。这件事情让总统饱受批评。在总统即将灯枯油尽的这个下午,法拉一直待在总统卧室的角落里,透过一个纱窗门,目不转睛地看着正在画像的总统。当总统秘书瞪大眼睛,慌慌张张地让画家把附近的特工请过来的那一刻,法拉突然从角落里窜了出来,冲出纱窗门,朝着总统的遗体低声呻吟了几声。之后,它飞快地冲上附近的一个山头,疯狂地吠叫。当大批工作人员急匆匆地赶往总统身边时,法拉停止了吠叫,岿然不动,仿佛在为它的主人守灵。

第一个向总统遗体告别的是总统秘书。在总统身边呆呆地站了一阵之后,他俯下身来,在总统的前额轻轻地吻了一下。随后,他走到电话机旁,拿起了电话:“这里是温泉城,请接白宫,找埃莉诺·罗斯福夫人听电话。”

此刻,位于华盛顿西北区马萨诸塞大道1801 号的新闻俱乐部正被热闹和谐的气氛笼罩着,一位钢琴家刚刚演奏了一个著名的曲子,第一夫人埃莉诺·罗斯福即将登上主席台,发表一个关于战后成立联合国的讲话。这时,白宫的电话打了过来,第一夫人被请到电话机前接听白宫新闻秘书的电话。为了让这段时间不至于冷场,这位钢琴家只好又弹奏了一个曲子。埃莉诺放下电话,沉吟了片刻,重新回到会场。她没有打断钢琴家的演奏,直到这一曲演奏结束,埃莉诺·罗斯福才走上台去,抱歉地对与会者说:“有电话通知我回白宫,请原谅我在这个精彩的音乐会未结束之时,提前告退。”

“我心里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像那样的事,非到别人说出来,你是不会让这种可怕想法具体形成的。”对于丈夫的去世,罗斯福夫人是有心理准备的,但是这个消息却必须由别人来证实,这是人之常情。当埃莉诺确信自己的丈夫已经去世后,她相当镇静地小憩了一下,然后对总统新闻秘书说,她想马上见到副总统。但总统秘书向新闻界宣布埃莉诺的这个要求时, 自作主张地加了一句话: 当埃莉诺夫人听到丈夫逝世的消息时说:“我很难过,但我更为全国人民、全世界人民感到难过”——这话很得体,但的确不是总统夫人说的。

罗斯福夫人要见的,是第34 任美国副总统哈里·S. 杜鲁门。此刻他正在参议院议长的席位上,背后挂着镶着金边的蓝色天鹅绒挂毯,两边是鲜红色的大理石半露柱。在那个后背高大的椅子上,端坐着文质彬彬的杜鲁门。他正埋头书写着,俨然是在做会议记录,不过他可不是在记录议员们吵吵闹闹的高谈阔论,他正在写一封家信:

亲爱的妈妈和玛丽:

今天, 我是在参议院议长席位上给你们写这封信的, 因为一个夸夸其谈的参议员正在发言, 而我对他所讲的问题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亚利桑那州一位资历不高的参议员就这个问题先发了言, 他倒是言之有物的。

……

明晚9 时半(你们当地时间)请打开收音机, 你会听到哈里为杰斐逊诞辰向全国发表讲话。全国各大广播网大概都会转播, 应该很容易收听到的。我讲话后还要致介绍辞, 请总统发表演说。

祝你们好并永远平安

向你们致以亲切问候

有空请来信

当白宫的电话打断他思绪的那一刻,杜鲁门感到莫名其妙。但是,当他看到神情平静得近乎冷酷的罗斯福夫人时,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哈里,总统去世了,”罗斯福夫人轻轻地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平静地说。

杜鲁门一下愣住了,他茫然地看了看左右,嗫嚅着问总统夫人:“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不,我可以帮你什么忙吗?现在有麻烦的是你啊。”罗斯福夫人镇静地说。

然后她告诉副总统说,她需要立即赶回温泉城,因为总统的遗体还在那里。罗斯福夫人问杜鲁门副总统,如果她现在仍然使用总统专机是否合适,杜鲁门立即表示悉听尊便,他认为这是他当前向总统表示敬意的唯一办法。

杜鲁门的麻烦是什么呢?是美国的法律。按照美国的法律,第32 任总统罗斯福任期未满而去世,副总统杜鲁门就必须立即宣誓接任美国总统。虽然从宣誓就任副总统那一天起,他就因为是备位的国家元首而不招人待见,但是,当他真的要继任总统之位时,杜鲁门却感到无所适从。在和总统遗体简单告别后,杜鲁门被总统助理和陆军部部长请到旁边的一个房间里,这两位平时都不好好看一眼杜鲁门的家伙,此刻依然面无表情,但是他们汇报工作倒是一丝不苟。

总统助理和陆军部部长的工作汇报很简洁,也很扼要,彷佛倾听的对象仍然是那位再也不能说话的伟人。他们哪里知道,他们的汇报对于副总统来说,简直是云里雾里,因为杜鲁门根本就不知道这些所谓报告的来龙去脉,更遑论要杜鲁门表态。比如,陆军部长汇报说“S-1”计划很快就要有成果了,是不是可以用来对付日本人?天啊!什么是“S-1”计划?!

在副总统杜鲁门听取总统助理和陆军部部长汇报20 分钟后,白宫总机通知美联社、合众社和国际新闻社,在电话里收听紧急新闻发布。这三家通讯社的记者拿起听筒,听到下列谈话:“我是总统新闻秘书史蒂夫·厄尔利。现有急电一则。总统于今天下午突然逝世,时间是……”

两分钟后,第一则电讯从华盛顿发出:华盛顿急电:罗斯福总统下午在华盛顿温泉城逝世。

·日本广播电台向罗斯福的去世表示敬意罗斯福逝世的电讯从华盛顿传出的时刻,柏林的夜幕已经降临。在离柏林50 英里的波茨坦,艾森豪威尔、布雷德利和巴顿等人开了一个会,研究第二天的进攻中与苏联军队的协同问题。巴顿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表停了,他打开收音机,准备根据收音机的标准报时调校一下手表,但是他听到了英国广播公司播音员哽咽而悲痛的声音:“我们沉痛地宣布,美国总统已经逝世。”

当艾森豪威尔等人为这个消息悲恸动容的那一刻,被艾森豪威尔围困在地堡里的戈培尔正兴致勃勃地向希特勒报告:“我的元首,我向您致贺!罗斯福已经一命呜呼了。星相显示:4 月下半月我们将时来运转。今天是4 月13 日,星期5 了。转折点已经到来了!”

但是在东京,希特勒盟友的表现却出人意料。东京广播电台在公布罗斯福逝世消息的同时,引述首相铃木贯太郎的话说:“我得承认,罗斯福确实领导有方,美军今天的优势地位莫不有赖于罗斯福之领导。因此,他的去世对美国人民是个巨大损失,这点很可以理解,我也深表同情。”然后播音员接下去说:“为了对这位伟大人物的去世表示敬意,我们现在特别选播几分钟音乐。”

当东京广播电台哀乐响起的时刻,美国海军“大黄蜂”号航空母舰正在日本西南部的冲绳海域游弋。指挥台上,美国海军后备役军官约翰·罗斯福上尉正手持望远镜观察敌情。在望远镜的视线里,美军驱逐舰“乌尔维特·穆尔”

号正在高速航行。驱逐舰的指挥官富兰克林·罗斯福少校正用高频电台呼叫约翰·罗斯福上尉。

“伙计,你准备回去吗?”来自驱逐舰上的哥哥问道。因为在战区,罗斯福少校没有在电台里说出这句话的状语“爸爸去世了。”

“不,”“大黄蜂”号指挥台上的弟弟回答说:“你呢?”

“不,把这里收拾干净再说吧!”驱逐舰的哥哥回答说:“再见,伙计,我说完了。”

“再见,不必回话了。”“大黄蜂”指挥台上的弟弟回答说。

在罗斯福少校和罗斯福上尉通话的那一天,《纽约邮报》照例公布战场的每日伤亡报告。在这个报告栏的栏首,这家报纸发布了一条简短的消息:华盛顿4 月16 日电

最近一批部队死伤名单及其近亲的姓名:陆军- 海军阵亡

富兰克林·德·罗斯福,总司令。

妻:安娜·埃莉诺·罗斯福。

地址:白宫。

安葬总统,是件颇费周折的事情。在职总统的逝世,上一次是那位酷爱扑克牌的沃伦·哈丁,距离罗斯福已经22 年了。本来是可以拿出当时的礼宾仪式参照的,但是国务院却惊奇地发现,有关沃伦·哈丁总统的殡葬档案已经丢失了。

既然没有先例可循,总统葬礼只好遵从总统遗孀的安排,由总统专列运载总统遗体到他的家乡安葬。灵柩被放置在总统专列最后一节车厢里,上面铺着海军陆战队深绿色的军毯,总统的遗体上,覆盖着他那件深蓝色的海军斗篷。罗斯福夫人点头同意后,棺外覆盖上一面美国国旗。

送葬队伍是13 日上午出发的。灵柩装在炮架车上,由乐队敲着带减音装置的鼓为先导,从红泥道上慢步向火车站前进。逶迤的道路两旁,肃立着头戴钢盔的伞兵部队。伞兵外围,绵延数公里的道路两侧,则是从全国各地赶来的民众。

他们没有组织,甚至连规矩也没有。他们穿着各种各样的衣服,甚至有不恰当的鲜艳的红色,但是没有人叫他们滚开。大家都忙着悲伤,没有注意形式。

“ 我看见他了!”当总统灵柩缓缓地驶出时,一个小女孩喊道,“我看见他了,可真清楚呀!”

“不,你看不见他的,”她的母亲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他是睡在美国国旗下面的!”但是那个小女孩却一再说:“我看见他了!”

和这位小女孩的坚持不同,一位和父亲一起来参加总统遗体告别仪式的小男孩因为穿得太少,不断地打着哆嗦。他根本没有心思为总统送行,他只想钻到人群里取暖。他那粗心的父亲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一只手拽着儿子,另一只手则在空中无奈地舞动,仿佛是为了让脖子伸长一些,以便能看清楚灵柩队伍的首尾,然后这位父亲不断地跟孩子说:“记住,一定要把今天看到的一切都记下来。”

“好的,我记下来了,”小男孩哆嗦着说,“今天的天气可真冷啊。”

总统遗体安葬后,埃莉诺·罗斯福很快回到了纽约,她在黑色丧服上别上一支鸢尾花形别针——那是当年罗斯福送给她的结婚礼物。面对围拢过来的记者,罗斯福夫人只用几个字就把他们打发走了,埃莉诺说:“一切都已成过去。”

赞曰:

鞠躬尽瘁 罗斯福灯枯油尽死而后已殁而不朽 埃莉诺公而忘私天地同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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