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裏的遠行客

縫補心靈的一根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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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成玉/

他是一個修鞋匠,一個隻能蹲著走路的殘疾人。每天我都會路經他的修鞋鋪,看他低著頭,縫補著那一雙雙“未老先衰”的鞋子。他修鞋的技術很好,附近的人都願意把壞掉的鞋子拿到他這裏來修,一大堆生病的鞋子迫不及待地排著號,等待他來望聞問切,妙手回春。

因為是殘疾人,所以他很自卑。他很少與人交談,一張臉仿佛僵硬了一般。他盡量躲在他的修鞋鋪裏,使自己不至於見到更多的人。對於他來說,每天上廁所是他心裏最難過的時刻,公共廁所在他的對麵,要穿過一條馬路,那短短的距離卻是他最為艱難的行程。他每天控製自己少喝水,以減少去廁所的次數,可是偏偏有一天,他不小心吃壞了肚子,不停地往返於修鞋鋪和廁所之間,人們像看怪物一樣看他不停地貼著地麵來來回回,那些目光紮得他渾身都疼。

有一天,我的鱷魚牌皮鞋大概是餓了,張開了嘴。我走進他的修鞋鋪,看他嫻熟的修鞋技術,不禁誇讚了他幾句。我說:您修鞋的技術真是一流。我看到一個羞赧的微笑迅速綻放到他的臉上,聽到他喃喃地說,哪裏好啊,不過是混口飯吃罷了。那微笑並沒有立刻消散,相反,卻有了一種想長時間占領高地的勢頭呢!

我主動和他聊了起來。剛開始,隻是我一個人在說,漸漸地,他敞開了他的世界。那天他說了很多,他說小兒麻痹症害了他一輩子,他說他怨恨這個世界,咒罵過上帝對他的不公,他說他真想站起來走路,他說他也希望像個正常人一樣找個女朋友……他來了興致,拿出他寫的一些心情日誌給我看。歪歪扭扭的字,歪歪扭扭地表達著對這個世界的看法。我在那些字裏讀出了詩意,讀出了疼,竟讓我有些愛不釋手了。他寫道:“我始終覺得自己像一隻冬眠的刺蝟,蜷縮在自己的巢穴裏,不問世事。可是陽光總是暖暖地來照我,試圖將我喚醒,告訴我春天來了。我多麽盼望春天啊,可又怕春天的到來,我不敢睜開眼睛,我怕看到人們在看我時,眼底的驚訝和憐憫!我不知道這個世界還有沒有愛,我的愛和眼前的這些鞋子一樣,未老先衰……”讀著那些文字,就如同走進了他的靈魂世界,我感受到一顆殘缺的需要愛來縫補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