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讀名篇

關於《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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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文軒,著名作家,北京大學中文係教授,現當代文學博士生導師,北京作家協會副主席。著有長篇小說《紅瓦》《草房子》《天瓢》《青銅葵花》《細米》,學術專著《二十世紀末中國文學現象研究》《小說門》《第二世界》等多部。2003年作家出版社出版了《曹文軒文集》九卷。《紅瓦》《草房子》以及一些短篇小說分別翻譯為英、法、日、韓等文字。獲學術獎、文學獎40餘種。

《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編輯(以下簡稱問):您第一次閱讀《鑄劍》是什麽時候?魯迅曾在給友人的信中說《故事新編》裏的小說不免有些“塞責”、語帶“油滑”,但他卻比較偏愛《鑄劍》,那麽您喜歡它、推薦它的理由是什麽?

曹文軒(以下簡稱答):大概是在讀小學的時候,那時我是將它當童話看的。現在我也還是將它當童話來看———成人童話。我喜歡《鑄劍》所營造的氛圍,喜歡它的灰黑色的調子,喜歡它的那些細節逼真的大幻想,喜歡它對文學母題(複仇)的再一次書寫。

問:我知道您非常喜歡《故事新編》與《野草》,您認為他們在魯迅作品序列中的獨特之處是什麽?除了《鑄劍》,您認為魯迅最好的作品還有哪些?

答:魯迅是那樣一種作家———任何一篇作品都是不可忽視的作家。有些作家可能有很多作品,但這些作品並不是每一篇都值得我們去關注的。它們要麽有一定的重複性,要麽就是有點兒疲軟。而魯迅的作品,一篇就是一篇,結結實實,非常精粹,並且絕不重複。魯迅的小說並不多,收在《呐喊》《彷徨》中的作品,一篇一篇,既是魯迅式的,但同時又是很獨立的,我們都必須對它很在意。後來人在說到魯迅小說時,往往各有喜愛,其原因也正在於此。這樣的作家不多,阿根廷的博爾赫斯算一個。我對《故事新編》與《野草》有點兒偏愛,可能與我對文學的認識有關,我喜歡那些在藝術上更純粹的作品,也就是說,更喜歡那些文學性十足的作品。這樣說,並不意味著我不喜歡《呐喊》《彷徨》中的作品。我的看法是很難被人改變的,在我看來,一部作品的社會思想,並不是唯一的元素,甚至不是重要的元素。一個作家過於地沉湎於思想,有時甚至是有害的。因為一個再深刻的思想都會過時,都會衰老為常識。能夠救你作品的,不是別的,就是文學。我們設想一下:如果魯迅的小說就隻是那些在當時看來有點兒驚世駭俗的思想,它們還會在今天被我們閱讀嗎?現如今,我們一些作家一門心思地去專注中國的社會問題,而忘記了文學,忘記了藝術,他們嘔心瀝血所炮製出來的作品我卻始終是很懷疑的。魯迅的偉大就在於它是在文學的框架裏來關注思想的。一旦他認為他的思想需要越出文學時,他就不再伺候文學了。他僅僅寫了一些短篇,難道不能寫一些長篇麽?絕對可以。按照他在《呐喊》《彷徨》,以及散文特別是在《故事新編》中表現出來的天才的虛構能力和那種語言的張力,他可以無休止地創造長篇,但是他沒有。對於一個文學史研究者來說,這是非常遺憾的。但是對於一個曆史的研究者來說,則國家與民族是幸事。他是偉大的。他不是從個人出發,而是從國家、曆史的利益出發,走上了另一條道路,小說不寫了,寫雜文。因為在魯迅看來,文學的力量是遲緩的,而那個時代需要立竿見影、一針見血的東西。文學殺人、救人都是一個緩慢的過程,而殺人、救人都是當務之急,所以魯迅放棄了小說。文學隻能按文學的路數來作,而文學在當時的作用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