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站长下达的战书,就是要将“鹿鸣糖厂”翻个底朝天,把这个代号叫“女工1号”的人找出来,从而获取她手中的重要情报“石榴图”。马站长是抗日的人,二小姐愿意支持他。那天吃完饭她又为速赶到糖厂去见姐姐,姐姐正在糖厂跟意大利技艺大卫讨论开发新品巧克力的事,见二妹来了,就示意她先等一等。
如玉就到旁边一间糖果展示厅去等。
如玉平时很少来这里,鹿鸣糖厂的生意都是姐姐打理,她的爱好在别处,她喜欢写诗,写小说,办刊物,排演话剧。对生意场上的事一窍不通。这回一脚踏进糖果展厅,倒是让她眼前一亮。
这间厅叫“玻璃糖”,喻意是“人生就是在玻璃里找糖吃,能找到糖全凭运气。”这间糖果厅四面都是玻璃展柜,一脚踏进去,犹如坠入梦境,玻璃柜里有顶灯,光焰从上面照下来,照在那些穿着五彩衣裳的糖果上,真像一个个小舞台。如玉从小迷恋舞台,殊不知爸爸的工厂里就有舞台,可惜不是话剧舞台,是糖果舞台。
她似乎看到玻璃柜里那些小人儿舞着衣袖跳起舞来。
她出神好久,她想起她排演过的那些话剧,写过的那些诗。她不知道此舞台和彼舞台的区别,看到这些美丽的玻璃糖,她几乎忘了来意,直到姐姐从身后叫住她。
“如玉!”
“姐姐!”
“如玉你怎么想起来厂里找我了?真稀奇!”
“来看看你嘛!姐姐你总说我不关心糖厂的生意吗?我这偶然关心一下,倒又成了我的不是了,姐姐你让我左右为难啊!”
“我们是亲姐妹,哪有那么矫情?你我还不了解吗,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找我什么事。”
“那我就直说了啊?”
“直说。”
“我有一个朋友吧,跟我挺要好的,他今天请我吃了一顿饭,说让我帮忙在咱们鹿鸣糖厂查一个人。”
“一个人?什么人。”
“一个女工。”
“哇!鹿鸣糖厂上千女工,你让我大海捞针帮你捞一个人?你怎么想的,二小姐?那人是请你吃了什么山珍海味把你收买了?想想也不至于啊,我家二小姐从小锦衣玉食,什么没见过呀?怎么会被一饭给拴住了呢!说吧,请你吃的什么饭?”
“就普普通通的一顿饭。”
“普普通通?饭普普通通,那怕是人不普通吧?说吧,他长什么样?帅不帅?家世好不好?是不是上海人?”
“姐,你这查户口呢!我跟他又不是那种关系,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上海人。”
“让姐猜一下,这个人前一段时间咱们是不是见过一面?”
“是!”
“大年初二,唐家花园的后花园混进来一个共党分子,有人带着手下私闯唐家花园,还开了一枪,结果连个人影儿都没找着。那人姓马,对不对?”
“姐你记性真好!”
“马楚生,他在追你是不是?”
“你不说实话我不帮你查了啊?”
如玉笑道:“好姐姐就帮我这个忙,把女工的资料给我翻一翻,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就跟对方回了,说没发现可疑分子。”
如雪说:“好吧!谁让你是我妹妹的,我带你去档案资料室看看,那有一个保管员姓方,以后需要什么资料,你就去找他好了!”
“谢谢姐姐!”
说着话,姐妹俩就手挽着手,走在玻璃走廊里。阳光照在她们脸上,一格一格的,像风景画中的拍法,然而照片却并不定格,一直在行走中。当初父亲造这座糖厂是花费了点心思的。工业革命的浪潮席卷上海,许多工厂拔地而起,造出许多硬的、水泥感的建筑,父亲唐鹿鸣领风气之先,偏要搞点浪漫出来,他造的玻璃走廊和旋转楼梯,日后成为糖厂的一大景观。
姐妹俩就走在这如画的风景里,她俩也像风景。如果没有战争,她俩就将永远停留在这风景中,日复一日,穿天下最好看的衣服,吃天下最甜的糖。战争来了,日本人的飞机在上海上空扔炸弹,把姐妹俩平静的日子给炸碎了。
如雪陪如玉到档案室查资料。保管档案的人姓方,名叫方时雨。他是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年轻人。如雪对这人印象并不好,总觉得他眼睛后面还藏着一双眼睛。他是父亲选来的人,一直在这档案室干活,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纸片人一般靠边站,说话声音也柔和,且音量较小。
“大小姐,二小姐,你们来了。”方时雨好像知道她两姐妹要来意似的,从桌边马上站起身去档案柜拿资料。
“方秘书,你怎么知道我们俩要看什么?”方如雪问。
方秘书扶了一下眼镜回答:“来我这儿办事的人,除了看人事资料,还能做什么?”
二小姐说:“我想看看最近入职的女工的资料。”
“好的!都在这儿呢!”
方秘书拿出一个沉甸甸卷宗盒,放在桌上对唐如玉说:“二小姐,你要的资料都在这儿呢!”
“好的!谢谢!”
二小姐坐下翻阅卷宗。大小姐把方秘书拉到一旁,问:“我上次让你调查的糖帮路有天的情况,你调查清楚了吗?”
方秘书挠挠头说:“这个嘛,叫他们去办了,有点棘手。”
“怎么棘手?”
“帮派那些人整天神出鬼没,居无定所,上回他们带人上唐家花园来闹事,这个姓路的也没露面,而是在幕后指挥。放心吧,大小姐,我会派人再去查那姓路的底细,是狐狸尾巴总要露出来。”
“嗯,这事要抓紧,在老爷回府之前最好有个准信。”
“好的。”
如玉坐在办公桌前一页一页查找,如雪则离开档案室忙她的去了。家里厂里刚平静了几天,想不到又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