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起来,唐如雪跟母亲吃早饭的时候,母亲给了她一张单子,让她跑一趟仁济医院,帮她开些药回来。母亲说这两天身体不舒服,不想出门。唐如雪一向孝顺,母亲的事就是自己的事,但她上午约好了人谈事情,就问母亲下午去行不行。
母亲说:“可以的,不急啊!只要你有空跑一趟就行。”说着话,又给女儿多倒了些牛奶,对女儿说:“雪儿啊,你要多吃点,最近糖厂的事,都把你给累瘦了。”
“瘦了吗?妈您不知道,现在啊,瘦是时尚呢!”
母亲说:“别听他们那帮外国人的,什么时尚不时尚啊,你要追求健康美,太瘦了并不好看。”
“噢,妈,知道了!”
匆匆吃完早饭,如雪就拿着母亲的药方离开饭桌。这一家子都是大忙人,早饭都得分几次开。二小姐走得最早,说是要去辛泰银行谈事。早上8:10下楼,她只吃中式早餐,豆浆配油条,再加一个白煮蛋。但豆浆要吃家里厨师磨的,外面买的不吃。说是喝一口就能喝得出来。家里还有两个驻家裁缝,二小姐却从来不用他们,嫌他们手艺不够好,花样老套。她穿的衣服总是自己设计,大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
8:30分,二小姐自己开车出门。大小姐用的司机她也看不上,认为车技还不如自己好。凡事靠自己,是二小姐的性格特点,父母也都宠着她,想要什么都给什么,就差去天上摘星星了。不过孩子也没宠坏,二姐还是很能干的。
今天唐如玉约了辛泰银行的段书培见面,如玉的同学陈文静在一次聚会中谈起银行系统“职救会”的事,说“职救会”正在募集一笔钱,准备慰问前线战士。“职救会”全称是“职业界救国会”,是由辛泰银行段书培发起的。唐如玉当时就让陈文静往银行打了个电话,说“唐家花园”的唐二小姐对募捐的事感兴趣,对方说约时间可以见个面。唐如玉想了一下,就说周三上午见面吧。
一周有六个工作日,唐如玉喜欢选中间这个工作日谈工作,她有些迷信的,中间这个工作日人的状态最好,谈事的效果最好,成功率也最高。一般签合同她也选择周三,糖厂的事她和姐姐商量着来,相处得也还不错,利润滚滚来。
她一边开车一边听新闻,车载收音机正好播到上海银行界发起募捐前线抗日战士的新闻,“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慷慨解囊,抗日救国。”收音机里男播音员的声音让唐如玉热血沸腾,她加快油门,快速行驶在街上。街景快速向后掠去,风驰电掣。
段书培早已在辛泰银行华丽的办公大厅里等她。当他得知唐家花园二小姐对抗日捐款的事感兴趣,他立刻安排时间见面。段书培受中共党组织委托,孤身来到上海展开工作,他是那种忍辱负重的人,以银行职员身价做掩,为我党工作,为抗日工作。近日,我党地下联络站遭受敌人破坏,我地下党组织迅速反应,在上海建立起新的联络点,“良友糕饼铺”、“鲸屿大马戏”、“西洋歌剧厅”等16个秘密联络点都有我党的人,这张图是严格保密的,我党内部称之为“石榴图”。
日军飞机轰炸上海闸北,段书培又得到上级指示,为抗日募集资金。这个召集令刚刚发出,立刻就有人应战来了,她就是今天要见面的唐家花园二小姐唐如玉。
唐如玉把车稳稳地停在银行门口,她穿藏蓝色职业装连衣裙,手里拎着白色牛皮小包下车,怎么着都有一种凛然的职业范儿,不像她姐姐说的,二妹设计的服装职业是穿不出去的,都是纸上谈兵。
段书培估计唐如玉快到了,就起来到银行门口去迎迎她。
“二小姐好风度啊!”
“请不要叫我二小姐,叫我唐如玉就好。”
“唐如玉你好!我是段书培。”
“一表人才啊!”
“客气啦!进!请进!”
于是唐小姐就跟着段书培走进富丽堂皇的银行大堂。地面宽阔,亮得像镜面,又像溜冰场,唐如玉好想在上面滑上一小段,来个“溜冰圆舞曲”。当然,她今天是来办正事的,她头顶立刻伸出一只看不见的手,自己把自己调皮的坏念头给按了下去。
“到我办公室来谈吧!”
“好啊!”
两人边走边交谈,都有一种不是第一次见面的感觉。他们从前认识吗?为什么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而且唐二小姐做梦也没想到,特务处马楚生拼了老命大海捞针想要得到的那张联络图(石榴图又称16图),竟然就藏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
段书培的办公室也布置得豪华气派,书架上的书很新,显然一本也没看过,是一种装饰。在他粉饰面具的背后,又有几重身份,唐二小姐不得而知。
“坐!”
“请坐!”
他的藏蓝色牛皮沙发闪着幽幽的光亮,彰显着一种气质。唐二小姐坐下去,沙发发出轻微的皮革特有声响,沙沙沙,像坐进云里,被云的手托着。
这时,那张神秘的图纸就藏在近在咫尺那男的身上,唐如玉却浑然不觉。
她不是为那张图来的,她是为捐钱慰问前线抗日战士而来。
她拿出一张支票来,四平八稳地放在茶几上,话也不多说一句,自顾喝起茶来。盖碗茶,她掀开茶盖一角边闻香边吹气,年纪虽轻,又是新派人物,喝起茶来却像个元老。
段书培“噗嗤”一声笑起来,说道:“你喝茶的样子,倒很像你的父亲唐鹿鸣。”
“你见过我爸?”
“远远地,见过一次。”他说,“上回糖果业商会召开大会,你爸是会长,坐在台上讲话,我坐在下面远远地见过他一次。你长得像你爸。”
“哦。”
“话还没说完,你长得像你爸,很漂亮!”
唐如玉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专心看茶碗上的花纹,那一朵朵像牡丹花花瓣就像活了一样,随微风轻轻摇曳。段书培说话的语调平和,让人听着舒服。他拿起桌上的支票问:“这捐款,是你爸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放心吧!我跟我家父商量过,抗日救国,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这笔款还请贵银行收下。”
“好的,那我这就给你去开收据。这笔款子到得太及时了,前线战士买武器、买药品,哪儿哪儿都要用钱啊!”
“但愿好钢用在刀刃上。”
“会的,一定会!”
就在他们握手那一瞬间,唐如玉感觉这个男人不一般,可到底怎么个不一般法,她又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