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人世飄蓬形影,一霎赤繩相訂。堪笑結冤仇,到處藏機設阱。
思省思省,莫把雄心狂逞。
上調“如夢令”
自來朋友的通合,與妻孥之匹配,總是前世的孽緣注定。豈以貧賤起見,亦不以存亡易心,這方才是真朋友,真骨肉。然其中冤家路窄,敵國仇讎,胸中機械,刀下捐生。都是天公早已安排,遲一日不可,早一日不能。恰好巧合一時,方成話柄。如今再說王伯當、李玄邃、邴元真三人,別了孫安祖,日夕趲行,離瓦崗尚有二百餘裏。那日眾人起得早,走得又饑又渴,隻見山坳裏有一座人家,門前茂林修竹,側首水亭斜插,臨流映照,光景清幽。王伯當道:“前途去客店尚遠,我們何不就在這裏,弄些東西吃了,再走未遲?”眾人道:“這個使得。”李玄邃正要進門去問,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手裏題著一籃桑葉,身上穿一件楚楚的藍布青衫,腰間柬著一條倩倩的素綢裙子,一方皂絹,兜著頭兒,見了人,也不驚慌,也不踞蹴。真個胡然而天,胡然而地。怎見得?有“謁金門”詞一首為證:
真無價,不倩煙描月畫。白白青青嬌欲化,燕鶯鶯兒怕。
不獨欺誑羞謝,別有文情蘊藉。霎時相遇驚人詫,說甚雄心罷?
那女子一步步移著三寸金蓮,走將進去。玄邃看見驚訝道:“奇哉,此非苧蘿山下,何以有此麗人耶?”王伯當道:“天下佳人盡有,非吾輩此時所宜。”正說時,隻見裏麵走出一個老者來,見三人拱立門首,便舉手問道:“諸公何來?”王伯當道:“我等因貪走路,未用朝食,不料至此腹中饑餒,意欲暫借尊府,聊治一餐,自當奉酬。”老者道:“既如此,請到裏邊去。”眾人走到草堂中來,重新敘禮過。老者道:“野人粗糲之食,不足以待尊客,如何?”說了老者進去,取了一壺茶、幾個茶甌,拉眾人去到水亭坐下。李玄邃道:“老翁上姓?有幾位令郎?”老者答道:“老漢姓王,向居長安,因時事顛倒,故遷至此地太平莊來四五年矣。隻有兩個小兒,一個小女。”邴元真道:“令郎作何生理,如今可在家麽?”老者道:“不要說起,昏主又要開河,又要修城;兩個兒子,多逼去做工了,兩三年沒有回來,不知死活存亡。”老者一頭說,一頭落下幾點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