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争奇记(珍藏版)

第一八回 啸侣命俦 众佳侠山中赴会 奇能绝技 诸异丐台上施威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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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把粉头蛇一入浙境便即横行,等到杭州益发猖狂,也未挂号,便在湖边终日恶讨强要,欺侮游客妇女的经过说明,并说:“当地团头知是邻省弟兄,为求息事,始而好言婉劝,继又请他落地供养,月给规例,以外省来的老前辈之礼相待。谁知他不但不听,开口便骂山门。团头向他理论,吃他用铁沙掌一下将左膀打折。等报知总团头,带了徒弟赶来,仍是忍气,先礼后兵,问他有什么过节,如此上门欺人?因恐他难制,带了历代相传的神棒家法前来。初意只想暂时禁他横行伤人,然后约到公地里去,问明来意,再订约会过节,免得事情闹大。哪知他不说情理也罢,径将家法夺去扔向湖里,大骂:

‘我便是那里开山老祖,谁是老祖?凭这一根搅粪棒,敢来现世!’跟着将去的人打了个落花流水,立叫老团头带了全杭州的弟兄,在当日全数滚开,由他另外收徒开山,否则全数杀死,一个不留。这时已由湖边闹到里湖一家大坟地里。坟亲地方怕出人命,已去报官。”

“正在不可开交,恰有人赶往上天竺把邢师父请来,先也不愿和广帮留过节,依旧和他好说,他仍是开口就骂,动手就打。邢师父见他无可理喻才生了气,将他和同来这位一起擒住,到公地里去,把由湖里捞上来的家法取出,别的不说,只要他向老祖前人谢罪,便即放走。他仍不听,反倒大骂山门。邢师父被他骂火,逼得骑虎难下,不得已才用刑拷间他。因邢师父给广帮留脸,打时始终用神棒当先,算是代祖先前人惩罚。谁知他不特不自设法落场,反连本行各位老祖前人也一齐臭骂,并向邢师父怒喝:‘你不用拿这和粪蛆用的哭丧棒耍花样,你要不是千人生万人养的畜类猪狗仔,便把我钉封回去给老乌龟看看。只怕你这狗崽没有这大胆子!’邢师父自然激怒,先没想要他命。也是他自己不好,起初是见浙帮人软始终拿话开导,想借蔡团头的威势硬做到底,争一个全脸,还开出一个码头。不曾想他那点功夫还没到家,邢师父一出手,先将蛤蟆气功破去,照家规打了一顿例棍,众老弟兄又恨他不过,只说真要钉封,搭过长箱。他以为弄巧成拙,万难活命,长叹了一声,朝这位同道大骂蔡团头:‘老乌龟可恶,必是见我占了他的小老婆,诡计害我送命,所以走时立命起身,不许我和心上人见一面。回去老乌龟如不给我报仇,千万要叫我那心上人知道。’邢师父最恨这类欺师犯上的**贼,这才把他钉封。因拷问出这位同伴也和他三师娘有好,想令他回去自诉罪状,只削了一个耳朵,不曾一起钉封。他回时为求免去钉封,还立下重誓:回去照实供上。谁知他怕死不要脸,说了一套鬼话厮混过去,今日又来混充光棍。你们不信,只问他这些话有一句虚的没有?”

阿泉话说得极巧,把伤对方的话全留到后头来说。蔡乌龟越听越刺耳,见敌我两方俱看自己,此时插口,一则失理,二则坐实,以为阿彭等人说完必要还话,他反正要死的人,难道还不知争气?只一反口不认头,或硬说说话人不曾在场,找着一点错,立时破脸,先纵出去把阿泉打死,然后和对方拼个胜负,也是忙中有错,花、蔡二人当日所约帮手只是好的,几无一个出身乞丐。花四姑想露全脸,不令对方扳一点差头,惟恐众人外行,不知本行规例,艺高气壮,未破脸以前先自动手,受人指责,事前曾经叮嘱:

“无论发生何事,自己如不开口,不可越俎代谋。”这时听阿泉一说,本是人人气忿,想要出头,蔡乌龟偏误会了意,花四姑又在那里盘算心事。一干同党见二人均未开口,以为规例如此,必俟对方话完始能发付,便由阿泉一气说将下去。蔡乌龟还在想阿彭口齿不弱,必有回击,哪知阿泉话完以后,连问阿彭:“所说可是真话?”阿彭呆在那里,低着个头,竟会一句话也答不上来。照此情形,分明不真也是真的。等花四姑盘算好了心思,觉出情势不妙,不论终局如何,先自丢人:粉头蛇犯了最重规条,对方并非无理,要派他认罪服输,这话如何出口?心方着急,蔡乌龟已自忍耐不住羞忿,方怒喝:“狗仔胡说放屁!阿彭快把前事照实说来。”金线阿泉已对众高声说道:“邢师父命我传话:

今日之事,在场诸位高亲贵友、老少英雄,想已看见这位弟兄自知理短,没什么话说了吧?不过今日之事决非几句话可了。双方只是应景,不过话要说明。我想主人也说不出什么道理,不必再做过场,爽爽脆脆各归本帮。由小而大,一个对一个,借着这好地方,冤有头,债有主,各寻一个了断。什么叫讲理?胜者为强。诸位看是好么?”话未说完,邢党自不必说,连蔡、花两党也有赞好附和的。

蔡乌龟怒火中烧,愤不可遏,纵身一跃,飞落当场,戟指阿泉,怒喝“狗仔”,方要动凶。阿泉一闪避开,插手冷笑喝道:“姓蔡的,放光棍点!前面有比道行筋骨的地方,你不服气,我们到对台上走。如在这里倚势逞强,你不要脸,我却不能叫天下英雄见笑。要觉丢脸难过,你拿刀来棚我三百六十个窟窿,看我金线阿泉可会哼哈?”蔡乌龟原是怒极失智,吃阿泉这一来,自知丢人失礼。适才自居先辈,连和邢飞鼠对话都不屑于,令徒代说,如何亲身出去与对方徒弟交手?强忍怒火喝道:“我不值打杀你这狗仔,我只问你本身来路?”阿泉冷笑答道:“你不用装腔,妄自尊大,假作问我本身师父,日后去寻理性,好下台么,实告诉你这老乌龟,休看我年纪轻,你还差得远呢。”

说时,邢飞鼠惟恐对方蛮横,阿泉当场吃亏,虽然说出去是体面,到底受伤,也相继纵出,忙插口道:“话已说明,有什么道理请到对面台上,邢某奉陪就是。”说罢,也不再答理,双手一拱,朝上一个环揖,说道:“有劳主人和诸位高朋盛意,此时不必再以口舌分计曲直。就算邢某不听吩咐,前台候教如何?”说罢,回身径和阿泉双双下台,回转原位而去。蔡乌龟老大不是意思,回顾徒弟阿彭,仍是低头呆立,已丢大人,当众不好施为,低喝一声“快滚”,一面就着对方的话,已朝上座一拱,厉声说道:

“多蒙主人厚意解劝,不料邢飞鼠如此狂横可恶,便他服输我也不了。现在什么话也不用说,只好借着主人现成地方和他分个高下了。”花四姑也早把话想好,将手一举,答礼道:“蔡兄弟请先归座,我自有个道理。”蔡乌龟应诺,回往东看台而去。

那阿彭站在台口,始终没有出声,乘着花、蔡二人问答之际,倏地往台下一跳,似想逃走神气。一于蔡家党徒,谁也不知他为何如此虎头蛇尾?全都恨他给本帮丢人,又知师父必不容他好死。虽不便当众下手擒拿,但想将他圈住,事完再向蔡乌龟下令处死,猛发觉他乘乱欲逃,如何能容?内有两党徒,素日手辣心狠,立即下台装着迎他回座,意欲堵截,暗用阴毒手法先把他弄成残废,押回台去,少时再作计较。

偏巧这时,由村外进来一伙化子,内有三人胁下俱夹有一个麻布卷,看不出是哪一面的,一窝蜂似进来,直奔当中主台,恰将阿彭隔断。二徒恐他逃走,还想由人丛中挤将过去,才一挨近,内中一个胁夹布卷的好似不快,微微将身略挺。两徒党猛觉一股极大的力量平空直撞过来,当时口甜头晕,再也立身不住,身于直往后退,几乎跌倒。等强立定,再看阿彭已乘乱溜走,不知去向。那十余个化子到了四台中心,也不朝主人打招呼,为首三人将胁下黄麻布卷取出,拿在手里一抖,各是八九个麻袋,做三叠铺在地上,然后背向主台,面朝擂台一坐,下余八九个也各由腰间解下麻袋铺地,分列两旁坐下,好似东西两台谁也不帮,又非作客,只是来看热闹神气。蔡乌龟刚回东看台,因往回走,气忿头上没有留意,刚向徒党发令:“速将阿彭狗仔看住。”正值追截阿彭的两人回去悄告蔡乌龟,说“台下来了怪人”,不欲再寻阿彭晦气,暗中留神查看。花四姑送走蔡乌龟,正待双方发话,忽见来了这伙化子,定睛一认,二人原都识货,俱各大吃一惊。蔡乌龟恃有妖僧妖道,还不怎样,花四姑却想:今日之事大糟!不论结局胜负,自己从此多事,一定无疑,心中叫不迭的冤枉苦。嗣见来人居中,面向擂台而坐,好似并非定有主见和谁为难,心才略放。事前托大,忘此要着,没请人家,对方自行到场,不以客礼自居,此时如再答理定找无趣,势成骑虎,想了想只得任之。所幸帮手厉害,飞剑法术神奇,管他日后如何,且眼前争了体面,然后相机行事。

想到这里,心中一横,便起身走向台口,朝两边客台把手一扬,高声说道:“诸位老弟兄和门下后辈。徒子徒孙,请勿喧哗,听我老婆子一言。上半年广、浙两帮弟兄结下怨仇,为念本行义气和老祖前人所留家规,想给双方和解,免动干戈。但我老婆子洗手多年,又在五年前封闭山门,上了黄麻章表。虽念老祖前人恩德,供奉越发虔谨,照理已不能算是正经家门里的人。为恐说出来无人信报,因想今年今日是我落地日子,每年照例都有不少高朋贵友光临,正好约请两帮老弟兄到此,借着各路长老英雄会面,了结此事。没想到双方各执一说,两不相让。事情到这地步,我也无法再说什么话。不过双方都是成名人物,与寻常同行争执、打架不同。既凭手脚争道理,前面便是讲台,不论本人师徒或是外场朋友,也不论是比道行法力、兵器拳脚,均请依照规矩,一个对一个,捉对儿分个高下。讲台虽不算小,出场的人终不宜过多。尤其双方均要相称,自问不是对手,可以不必出去,免得自寻死路。还有此次双方约请高朋贵友甚多,主台上好些来客俱是蔡老兄弟的至友,浙帮也有不少老少英雄在内,十九不是本行的人。双方人众本领相差悬远,高的大高,低的太低,彼此不知深浅,先出场的人岂不吃亏?事情无论多大,终有一个了局。老婆于不才,忝居主人,在未动手以前,先代双方约定,既是本行的事,又是徒弟惹祸,理应由双方徒弟先见高低。这场如有一方大败,自问不敌,再请双方高朋贵友登场。两场人数、次数不限,如都一方大败,那也就不必再往下比,死活存亡,一切都听胜家处置,更无话说,如这两场不相上下,再由双方为首之人登场,各自出题比斗。诸位以为如何?”

起初花、蔡二人密谋,只想凭着人多势众,妖人飞剑邪法将对方镇住,杀了邢飞鼠,另派徒党去接全浙团头之位,并没想多伤人命。及见对方不但能手甚多,并把意想不到的有名异人招了好几个来,事是越闹越大,自己不能再照前定,一味逞强行事。身是土著,家业在此,一旦互相屠杀,死伤多人终是不好。知道蔡乌龟年老荒**,酒色淘虚,决不能似昔年武勇,既恐双方混杀群殴,又恐邢飞鼠指名要蔡乌龟斗,所以这等说法。

说完一看,蔡乌龟早站在东台口恭候回答,立即应声“遵命”。邢飞鼠自回西台原座,便和在座诸人说笑,若无其事。直到蔡乌龟答完了话,才由金线阿泉走向台口,说:

“邢师父和诸位前辈命我传话,今天的事都须办完,无论谁前谁后、如何比法,俱是一样。难得好些老前辈、远客光临,赏看热闹,正好请作临场。主人自叫广帮先派人吧。”

阿泉说完退后。

狮王雷应等西台诸宾,虽和邢党这面所请诸人有好些位是;日交,无如双方业已翻脸,就待动手,劝是没法劝,自己是应花家之请而来,自然不便再留,只得朝众人客套几句,纷纷起身向主台上退去。对面蔡乌龟不知花四姑老谋远虑,存有深心,恨不能一出手便将西客台仇敌杀个落花流水,一听先令徒弟出场,口虽应诺,心中还嫌迟缓,不能遽快所欲。无如除吕、郭二人外,几个最厉害的都是花四姑请来,主人已费心力不少,未便拂逆。转念一想,早晚一样,如比徒弟,无论哪一省也没广帮人多,先给对方看一厉害,挫他锐气也好。答完话退回座去,刚要唤人出场,旁立二十多个恶徒已齐声讨令出场。这些恶徒俱是广帮千中选一的好手,各人都有一身奇异技能。内有三个最厉害的,乃蔡乌龟师兄雷州隐居丐首、蛇王陈长生的嫡传弟子,还有两个是广西帮真山老丐的爱徒,论本领真比蔡乌龟还高,都是凭着情面和重礼聘请而来,混在诸恶徒队中以装门面,防备对方要主对主、兵对兵分别较量的。

蔡乌龟生性好胜,见众徒党纷纷讨令,心想自己在广帮称雄多年,虽然都是自己人,这头一阵本应差亲传徒弟出去,才免日后旁人议论。但是仇人徒党决非弱者,况有丐仙吕瑄的徒弟混在其内,更非易与。若令单人出去,头场先败也未免不好看。略微盘算,便令手下五方大岁中的东方大岁八臂花郎罗洪章、北方太岁毒蛇神唐阿妹,连同广西帮借将象山老丐叶文生的徒弟铁手钩连郁潮生一同出场。这三人各有奇技在身,尤其是后两人,除一身好武功外,各驯养了一条未曾拔牙酥筋的毒蛇,咬人立死,矫疾如风。在蔡乌龟的心意,浙帮徒党纵有能手,这类毒蛇定制不住,照规矩又不能使用家伙,当然非败不可,自己这面再不济也有两人获胜,好歹先抢他一个锐气再说,心计原极周到。

浙帮素来文弱,邢飞鼠因这次名为同行乞丐相斗,实际双方所约皆江湖异人、绿林健者,到了真正动起手来,连自己也不过是应名承头,够得上出场与否尚不一定,一心只在对付对方那些妖僧怪道身上打算,没料到花四姑来这一手,会令双方主体人先见一阵,又以浙帮丐徒真有奇才异能之士无多,事前无什准备,虽带有二三十个徒党,俱是随时执役供奔走的,固不尽是无能之辈,要讲逞口舌、卖打、比道行还能应付,真要上场比武,却多半不是敌人对手。只有一个金线阿泉,还是新近才看出他身手矫捷异常,像是软硬功夫俱有根底,到底深浅如何尚自难说。主人已自出题,明知花四姑看透浙帮弱点才有此举,但就本题立论,说不出拒却的话。自己这面,丐仙吕暄所带一干门徒虽然个个身怀奇技,本领高强,无奈不是本帮徒党,不到双方主体见过胜负,不便使他出场,只好硬着头皮拼输一场,打算挑三个胆大心细、口才灵巧、效忠师门、不惜性命的本帮徒弟出场相机应敌。

这时对方已派三人,已由东客台纵落当中空地,先驰向正面主台之下,朝花四姑等上面诸首恶,左腿朝前,单腿半跪,同时右手齐眉,横掌外反,各行了一个本行重礼,猛一翻身,便向主台对面的大擂台驰去,相隔还有两丈左右,脚尖点处,只听飕飕飕三声,便箭一般射到了南面台上,各把双手作罢圈揖,再朝西客台一拱,发起话来。蔡乌龟素性豪奢,又是千里远来有心炫耀,这三人俱是一色的打扮,每人一件上等锦绫拼缝成的千行富贵花斜披肩上,内里一件玄色贡缎的密扣单紧身,却用金银彩线织成破裂碎补的条纹,下穿一条玄色缎裤,也是故意用彩线织些补丁在上面。各光着一双脚,穿一双丝麻合织的假草鞋,一顶与鞋同货料的草帽,帽沿当中绣着一个寸许大小、三角形的本门符标,用两根彩丝带系向颈间,反挂背上,另外佩着随身兵刃和应用的东西,奔驰纵跃,矫捷如飞,远望和三只花蝴蝶相似,端的威风气概。

邢飞鼠见对方猖狂,方要发令派人出场,忽听丐仙吕暄冷笑道:“原来别人的徒弟也可充数么?这厮带有活东西,徒儿们哪个愿意帮这一场,可推两人出来。”说罢,便有两丐徒低应了一声,蜇到前面讨令。同时金线阿泉也向邢飞鼠道:“蔡贼无耻,头阵便请外人出场,我阿泉前去会他。”三人恰好同时开口。邢飞鼠听丐仙如此说法,料无差错,将身微欠,说声“有劳”。阿泉同了两丐徒便往台下纵落,从容先往主台走去。

四外众人一看,双方穿着和举止神情真个差到太远。先前三人,名为花子,实则全身打扮想是上等材料制成,那手工钱更比料子还贵得多,休说花子,便寻常人家也穿不起,神态又是那么威武;后出场这三人,阿泉虽穿得破;日,衣履也还洗刷洁净,人也神气;另外两人却和烧香庙会上所见花子一般无二。身量都不甚高,一个穿着一身补丁重叠的短衣裤,头发半秃,长着稀落落几丛短发,腰间斜插着一个粗麻套,长约二尺,内里好似藏有兵器,虽然风尘肮脏,双瞳炯炯,神光足满,看去还有几分精神;另一个生得面黄如蜡,目光发死,走起路来两腿发僵,一点也不灵活,右手并似残废,和鸡爪一般,一动不动拳向胸前,所穿黄葛旧长衫,洗得尚还洁净,只是宽大异常,太不称身,腰背之间隆起了好几道,好似缠有东西,如软兵器之类,下身穿着一条短裤,露出两条创伤累累瘦削如柴的腿和一双赤脚。妙在是一人一个步法,零落盘跚走来,到了正台前面。方料他们和前三人一样,向主台上花四姑等行礼交代,哪知道三人连正眼也未朝上观看,只朝台前当中麻袋上盘坐的三个花子,单腿前屈,各行一礼,一句话也未说,便自回身,缓步往擂台前走去。花四姑看那三人,除阿泉面貌极熟,年纪姓名却又不对外,下余两花子也看不出他路数,明知对方有心无礼,使己难堪,当此双方引满待发之际,也无从计较,只好气在心里。

两台相隔约有十丈。阿泉等行动缓慢,那两花子,貌相身材尤极狠琐瘦弱,连花、蔡等行家俱当阿泉能够动手,那两花子俱是奉命出场卖打、比道行的,并未看出深浅。

阿泉等走到擂台梯下,台上三人等得不耐,各自横眉狞目,冷笑不已。阿泉等也不理他,仍若无事,一步一步顺着台梯走了上去。这类对敌,到了台上照例互相交代两句,问明动手动嘴或比道行,再各按所说行事。如比武力,一两照面,自问能敌便即交手,否则一任双方毒打,讲究打死不哼一声。眼力好而又光棍点的,只一对面便分出敌我强弱,更连手都不交,往地下一躺,听凭敌人处置,直到对方用尽方法,已然血肉糜烂或是晕死过去,总未输口,中间人也发了话,这才罢手。虽然一强一弱,却算两无胜负,而出手的一个无论本领多大,均行撇开,算是被卖打的一个拼掉,当日便不再登场,只能另换别人再上。每遇自己这面武力不济,多用此法去当掉敌人方面好手。可是这顿打,比起官家非刑还要厉害。双方仇怨再要一深,更是无所不用其极,一个打输了,口稍一哼哈,便累全体同丢大人,更不能再施故技,必须以力和人硬当,本是不济才行此法,自然十九非败不可,侥幸获胜,也不光鲜。所以不到万分无法决不出此,而上去的人,都是千中选一的胆勇敢死之士。

蔡党这面都料浙帮人才太少,无可奈何出此下策,暗忖:这么几根瘦骨头也敢卖弄?

就你们不怕死,当不住我们好手大多,看你能拼掉几个?何况我们这几个辣手先就吃不消呢。心存藐视,益发趾高气扬,来人已然上台走近身侧,还只斜眼瞟着,毫不理睬。

阿泉见状还不怎样,那同行秃花子首先把怪眼一翻,面带不屑之容,阴阳怪气说道:

“喂,这头一场就你们三个出来么?要盘道,张口;要比武,动手;要比道行,就使出来;要讲卖打,就倒下,等七大爷收拾你。要是明白一点,心中害怕,就滚回去,另换几个皮骨结实点的来,休得呆在这里装腔作势。”

那广西帮借将铁手钩连郁潮生,年将半百,久在象山老丐叶文生门下,见多识广,人甚阴骛沉着,早疑心到对方怎么不济也有两个好手,未必头一场便令死士卖打,虽然狂做,暗中却留了神,及听秃丐如此说法,便知料中,敌人好整以暇,并非豁出送死,有意去硬卖强,善者不来,来者不善,立把适才轻视之念去掉。这等局面,对方说话往往难听,闻言只自打量敌人,心中盘算,少时对付哪一个可操必胜,免得初出场便给师父丢脸,一点也未动火。那五方大岁中的八臂花郎罗洪章和毒蛇神唐阿妹,:一个性如烈火,一个生性毒辣,都是目中无人,骄横已惯,把来人看得不值半文,如何听得下这一套大话!罗洪章首先暴怒,喝道:“不知死活的狗仔,竟敢口发狂言!凭你三个狗仔,也不用费什事,怎么都能取你狗命。”说罢便要动手。阿泉等三人未及发话,唐阿妹较有心机,见郁潮生对己使眼色,忽想起对方口出大言,也许有点门道,忙插口拦道:

“大哥且慢,叫他通名领死。无论比什么,由他说,我们全应好了。”

秃丐把秃脑袋一晃,指着郁潮生哈哈笑道:“你不用朝这两个死坯挤眉弄眼,你也一样,不能整身子回广西。他叫金线阿泉,这是我哥哥黄阿六,我是你秃爷阿七。你们三个叫什么名字,我们用不着问,不过比什么还是你们先说的好,要由我们挑,你们更死得快,活不成了。”罗、唐二人一听敌人名字甚生,从未听过,也不知是真是假,同声怒道:“狗仔既不肯说,那你们就过来一对一个,分开来上好了。”

金线阿泉和黄阿六始终在旁好笑,任凭双方斗口,一言不发。待罗、唐二人一说“过来”,黄阿六朝阿泉把嘴一歪,暗示令他对付罗洪章,自己对付郁潮生,于是各就一个,将手一扬,各往一边走去,匀出地方单打,却把秃阿七和唐阿妹留在当地。照例人分开后,互相找好地方,对面立定,还有几句交代才能动手。秃阿七和唐阿妹本立得近,唐阿妹因忿秃阿七无礼可厌,想等另两对人立好方位然后较量,不屑和他多说,只对面站住。哪知遇见对头,秃阿七比他还要心辣手快,这同台分立几步路,霎眼工夫都等不及,口中咕道:“人已分开,不知还等什么?要害怕,回去多好。”

唐阿妹看他好似自言自语,用话挖苦,刚怒喝道:“要打就打,谁还要怕你不成!”

话未说完,耳听秃阿七口应得一个“好”字,声到人到,疾如飘风,人已纵身横来。唐阿妹万不料来势如此迅速,骤出不意,暗道“不好”,忙即纵身闪避,已自无及,眼前一花,啪的一声,面颊上早挨了一掌重的,打得半边脸上当时红肿老高,两太阳穴直冒金星。当时怒火中烧,纵过一旁,戟指怒骂:“你…你…不要脸的狗仔!竟敢暗算伤人么?”秃阿七笑道:“你不是催我打么?打了你又埋怨。你白瞎眼,当着面挨打都看不出,谁晴算你来?你才不要脸呢!要觉打不过,或是躺下或是回去,要不就须应我的话,不能活着回去了。”说时,唐阿妹因吃这一掌打晕,觉着左边牙齿已有好些活动,内腮肉也被牙齿挫碎了两处,又疼又头昏,只管愤怒急骂,一时护痛,竟忘了向前动手,及听敌人还口嘲骂,才想起说错了话,平日自负口齿伶俐,身手矫捷,才一上场便丢人吃亏,心中恨毒,怒喝:“该死的狗仔!如不将你碎尸万段,不是人生父母养的!”随说,纵身过去,迎面就是一拳。秃阿七笑道:“我看你不像是人生父母养的,真个不知死活,那就由你。”边说边还手,打将起来。

唐阿妹练就七十七手大圣拳,武功本好,先前只是骤出不意,轻敌吃亏,这一真动上手,看出敌人貌相身材虽是狠琐,武功却是精奇,不禁大吃一“惊,不敢怠慢,也把全副本领施展出来。暂时双方扯个平手。一个是上来吃亏,恨极仇敌,立意制死报仇,身边虽带有异物,无如上来骄敌,以为几下便可将他打倒,不值费那大事,此时如若停手改比别的,无形中先输了一个头筹。对方又是无名之辈,面子上不大好看;对方再要推说不会这个,借此下台溜走,仇报不成,必还吃人挖苦,闹个输面。没奈何,只好仍在拳脚上找,真恨不能把吃奶气力全用出来。一个是丐仙高足,身怀绝技,游刃有余,有心拿敌人取笑个够,到头再下辣手,表面上看似半斤八两不相上下,实则暗中胜负早定。

这时两面三对人都打到了急处,只见六条人影兔起鹘落,星丸跳掷,捉对儿在擂台上滚来滚去,哪分出谁胜谁负?这场恶斗猛烈异常,除了双方敌人手脚相触,发出连珠般的微响外,三面看台上人,邢党方面早看出自己人的身手万无败理;蔡党方面又认为出场三人不是别有拿手,便是身藏异物,即便拳脚吃了亏,最后仍可制敌于死。各有各的心思,有恃无恐,都只定眼看着,一点声息全无。

似这样打了半个多时辰,唐阿妹渐渐觉出敌人本领实比己高,万难取胜,尤其是嘴上刻毒,不时说出两句挖苦话,真令人听了生气,情知再打下去决难讨好,敌人的手法又狠又阴,少时再为所伤,丢人更大,没奈何怒喝一声:“且住!”双手挡过来势,跟着纵退出去,脚才落地,还未开口,秃阿七也如影随形,跟踪纵到,迎面将手一晃。唐阿妹防他追打,忙用手挡,喘吁吁厉声怒喝:“我有话,说完了再打!”哪知秃阿七竟是假的,手一晃便自收势,诡笑道:“我逗你玩的,不要害怕,有话只说,有屁且放,你还没到回老家的时候呢。你造那多的孽,就这么打死你,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唐阿妹吃他引逗挖苦,急不得恼不得,心中恼恨已极,怒喝:“秃狗仔少放狗屁!

我是因为两下本领差不多,这样打不完有什意思?换个花样,你敢来么?”秃阿七笑道:

“这你就快回老家了,你不是想把你身后那害人的玩意拿出现世么?早说多好,何苦累得气都喘不过来?有什法子你使吧,我等着。”说罢,将手一叉腰,蹲下身去。唐阿妹见那神气,活似久惯乞讨的无赖花子委顿在地,怒喝:“起来!”秃阿七笑嘻嘻道:

“打了一阵打累了,我也歇歇,看你闹什花样,起来作什?”唐阿妹怒道:“这样不行,我那青王神厉害,一出来你就没命。事前不对你说明,当着天下英雄,还当我暗算你不成?”秃阿七笑道:“没关系,什么样活东西我都见过,不信会有那样厉害。少挨时候,只管放出来我见识见识。再把我那个癞泥鳅、癞蛤蟆随便放一个出来,就够你受用了。”

唐阿妹又道:“这是你说的。我那青王神不喜欢跳动,我和你打了这一阵,它在囊里已然怒极,我如放它出来,见了生人,必不再要我说什么话,上前就咬,窜起来比风还快。你却留个神,不要只顾说大话,落个死不明白。”秃阿七仍是贼忒嘻嘻诡笑道:

“你不用吹气冒泡,一条小青蛇儿有什么稀罕!明明那死泥鳅经不得跳动,你怕它出来装死,丢你的人,想缓一缓性,却来向我卖什么臭人情!”唐阿妹一半因是断定蛇一出现,秃阿七十九没有活路;一半也为蛇具特性,随着自己跳动太急,初出时往往昏昏如睡,必须自己发令催逼激怒,方始暴起伤敌,减却好些威势,并且自己也累得气喘,见秃阿七神情懈怠,乐得借这说话工夫缓一缓气,蛇也宁静一会。闻言知遇行家,心方愧忿,忽觉蛇在腰间伸屈移动,力甚刚劲,知已犯性欲出。那蛇从小喂养,颇有灵性,那么凶毒之物,独对自己驯善异常。日常围在腰间鱼皮软袋以内,除非遇见别的厉害同类或是以前斗过的仇人,在囊中闻出气味,向例不会这样强挣发威,心中奇怪。暗查敌人,仍是蹲在地上,待理不理地斜视着自己,腰间虽有一个二尺长的粗麻套,形式粗扁,颇似藏着成对的兵刃,绝不似什活物,所穿衣裤破旧肥大,敞腿赤足,更无可异之处。照行规,双方如以异物毒蛇出斗,对方无论是多厉害,除用自己所养蛇龟出敌外,只能用手擒搏,决不能使用家伙。断定秃阿七必是擒蛇高手,故此有恃无恐。却没料到自己所养乃是异种,人被咬中,因是见血立死,周身更有逆鳞毒刺,手万动它不得,只不知那蛇因何挣动\心一寻思,瞥见敌人方面的黄阿六和同党广西借将郁潮生斗向擂台一角,也各舍去拳脚,放了异物毒蛇出来。必是那蛇闻见气味所致,与面前敌人无干。

念头才转,腰问毒蛇挣势愈猛,再迟便须破囊而出,秃阿七又在谈笑催促,不暇往台角细看,忙把腰间鱼皮软囊锁口一拉,口中嘘的一声,喝道:“秃狗仔细!我那青王神来了。”一言未毕,丝丝连声,一条七八尺长细长如拇指的奇形毒蛇,已由囊中滑了出来。蛇在唐阿妹腰囊中本盘有好几匝,出时却是迅速已极。唐阿妹一边解囊呼蛇出斗,一面左手伸向身畔,。取了一个鱼皮手套戴上,身子往旁一闪。秃阿七见那毒蛇身子细长,蛇头独大,其形如铲,作乌金色,两腮甚阔,红信睒睒,火焰一般吞吐不休;额间一对红睛精光四射,自颈以下通体青色,油光滑亮;脊中心,由头至尾一行倒刺,又细又短,宛如钢针,锐利非常;腹侧两溜逆鳞,随着两腮帮子鼓动,时时起伏。身子看去刚劲非常,动作绝快。内行眼里一望而知,是条奇毒而又猛恶非常的异种怪蛇。

秃阿七乃丐仙门下初传弟子之一,对于收伏蛇蚁、驱役异物具有特长,与同上场的黄面阿六功力相等,医道甚精,时常起死回生,乃江西两异丐,数十年前便随丐仙吕瑄混迹风尘,滑稽玩世,游戏人间,专以行医济人为务。自从丐仙因见门下品类不齐,枭驾并集,时有害群之马在外为恶,清理门户之后,鉴于阿六、阿七弟兄二人有功无过,向道坚诚,心地尤佳,便在暗中授以真诀,令往王屋山中寻一山洞坐关清修。入山多年,不曾在外走动。以前在江湖上行事隐秘,屡易姓名,貌又不扬,外人知道他们的极少。

这次原为坐关期满,想见师父重请教益,路上闻说广、浙两帮丐首各约江湖上能手异人,在金华北山女铁丐花四姑家讲理比斗;丐仙和一千;日日同师兄弟,应了上天竺侠丐邢飞鼠之约,也在其内。阿六兄弟本和邢飞鼠是故交至好,又听师父在彼,跟踪赶来,恰好当天早上赶到。路遇邢飞鼠手下徒党,问明双方约会时刻。因丐仙向例不喜和常人一起,中午便是会期,此时去了决寻不见人,也没往晤邢飞鼠,到了会前时许,径往北山走去,恰与丐仙师徒先后相遇。分别拜见之后,领了机宜,混在人群之中,一同入内。

蔡党三人一出场,丐仙看出内有两人身藏毒物,非人力所敌。这头一场,必须先给敌人一个厉害,以挫他的威势。知道阿六弟兄生具奇癖,最喜驯养龟蛇异兽,已有多年,多厉害的毒蛇异物,俱能克制,便即授意,令其出斗。说也凑巧,二人以前俱都养有异物毒蛇之类,自从奉命王屋山中修炼,因所驯养各物多半凶猛奇毒,如放出去,虽然平日教练得好,已有灵性,不奉命不敢伤人,一则异类野性,终是难测;况又本来恶物,离开自己日子一久,知它犯性不犯?即或能不犯性伤人,这类毒恶之物为人所遇,也必不容,一想除去,必被情急反噬,伤人必众。为此除去,又觉相随驯养多年,并无过恶,于心不忍。好在所养各物俱晓人意,兄弟商议结果,就在山中觅地豢养。这次出山寻师,本想一齐封闭洞中,不带出来。因内中有两三样异物最是灵异,日常守在阿六兄弟身侧,寸步不离,一人坐关时,有两次夜间入定,受毒蛇猛兽侵袭,俱为所杀,功劳甚大,所下的粪和口沫,又是治毒疮的圣药,行时又在旁再三呜啸,盘舞作势。二人见它追随不舍,加以用处颇多,便带了来。

唐阿妹自负所养毒蛇猛恶奇毒,对方虽是内行,擒蛇圣手也无用处,如以别的龟蛇毒物来斗,更是送死,所以气焰甚高。因那蛇头如铲,名为麻姑铲,又叫青罡鞭,遇敌时,在地上微一盘旋,把方铲怪头左右一摆,便和箭一般朝人头颈间窜去,一口咬定便自不放,非把人血吸完或是同场另有敌人未死,决不松口。奇毒无比,只被咬中,见血万无生理。尤厉害是,从头到尾,在当中脊背一行倒钩、两腹逆鳞之外,另还隐有无数可以随意起伏的倒须钩刺。身在空中,能够上下横直转侧。对方身法任多灵巧,即便闪开头颈要害,也必被它横身扬尾横击侧绕,略被沾上便即缠紧,力大异常,多坚壮的牛虎,俱可勒缠为两段,身坚如铁,刀斧所不能伤。照例见敌即扑,绝不迟延,况当发怒外挣之际。

唐阿妹当它出时,势子必较平日还要猛烈,蛇一落地,便即迅速闪开一旁,以防钩挂衣服,挡毒蛇去势。一心还想看那毒蛇坚缠秃丐,咬颈吸血,满地打滚的活剧。不曾想那蛇并不似往日怒极发威时,下半身还未落到地上,前身才一着地,瞥见敌人,身子一翻,头便高昂腾起,全身似箭一般迎面窜去。自从腰间鱼皮软袋内往下一滑,落到地上,只把蛇头昂起尺许,柱在地上,以下蛇身旋风般连打几个圆圈,便做一盘蟠在地上。

虽也目射凶光,嘘嘘乱叫,看那神情,分明有些怯敌。目光所注也与往常不同,只注定敌人蹲伏之处,并非颈间致命所在,好似另有厉害仇敌,志不在此。再往对面秃阿七一看,依然蹲伏在彼,两只鬼眼半睁半闭,背上斜插的仍似兵刃一类死物,毫无动弹。细看脚底,并无异状,心中好生奇怪,不知敌人闹什么把戏。见蛇作势,盘踞昂立,久不前进,忍不住照着往日驱蛇出斗惯例,吹了两声哨子,口中连喊:“阿青快上!”那蛇只管两腮乱鼓,状似忿怒已极,一任主人催迫,全不理会。

唐阿妹见状,觉着吹了一阵大气,蛇放出来却是这样无用,面子难堪,一时心中有气,便将那戴有皮套的手朝蛇头颈间拍去。本意催它出斗,谁知那蛇心有畏忌,竟不敢先发,依然不动。唐阿妹越发有气,竟用平日制蛇之法,施展辣手迫使上前。刚想伸手去捏蛇的七寸,那蛇似早防到有此一着,猛朝主人发威,身子一躬,昂首直上,大有情急反噬之势。唐阿妹做梦也未想到,豢养教练多年的灵物会有这一着!事起仓促,骤不及防,蛇的功力又是与年俱进,此时如真犯性,事前没有准备,还真无法制它。吓得喊声“不好”,慌不迭往侧窜去。总算那蛇还念主人恩义,只怪不该逼它送死,又要防范面前敌人,一吓退便即收势,没有追逐。

唐阿妹纵落一旁,惊魂乍定,忽听对面笑道:“我当你弄这条小泥鳅有多厉害呢,原来只会欺吓养主,见不得人。这样东西也当活宝一样拿出来,当着人前现世!它此时自顾不暇,不会咬你,快回来吧。再如害怕,我秃于替你收拾它好了。”唐阿妹一听敌人发话讥嘲,益发羞愤难当,怒喝:“秃狗休狂!我这青王神脾气古怪,向例欺强压硬,不愿伤害软弱,又爱干净,见你蹲在地上,一堆脓包,又臭又脏,可怜神气,没看在眼里。是真的,你敢站起来撩拨它吗?”秃阿七冷笑道:“不要脸的畜生!死在临头,还要口出狂言。我如站起来,连你带这臭泥鳅早没命了。不过适才听你吹了一阵大气,心想也许有点门道,打算容你施展个够,免得死后叫屈,说我心急,没容你卖弄。阎王早对你下了拘票,怕死得慢么?你如有什么家私,快显出来,单凭这条臭泥鳅,那是找死!

趁早把命拿来,还许保得一具尸首。”

唐阿妹怒火攻心,如何肯信!仍自怒喝:“秃狗!只凭口舌发狂,有什用处!是好的,和我青王神一,斗,我便服你。双方都有不少高朋贵友,没的耽误别人工夫。”秃阿七哈哈笑道:“秃老爷弄死这条臭泥鳅,何须亲自下手?你既只有这点家私,那就快了。”说罢,手往裆中一拍,说道:“小乖乖不要急,这会该出去了。那穿花衣服的不是好人,莫要放他逃走。”说时,金线阿泉、黄阿六二人已各占了上风。一个用重手法将敌人打伤。一个和敌人连比各种技能,俱占胜着;中间敌人放出毒物,吃黄阿六用气功将毒物双眼打瞎,跟着一劈空掌砍死,因看在敌人师父分上,未肯将自己所养三眼神涂放出。借比兵刃为由,暗中连点了两次。敌人见他手下留情,不便再行恋战,只得交代几句过场,带愧下台,连原座都未回便自走去。晃眼之间,蔡党三人出场,倒有两人先行惨败。

唐阿妹见状心正发慌,不是意思,忽听敌人口风忽转,竟似身边也藏有活物,猛想起今日毒蛇怯敌之状,料知来者不善。心中一惊,不愿再看别人,忙定睛往前注视时,只见秃阿七说完并未起立,只将那件长大破旧的衣衫前摆往上微撩,跟着一声极难听的鬼啼,由衣服底下窜出一个怪物来。

那怪物通身红紫密鳞,似蛇非蛇,身长才只三尺。一个扁头,宽约一二寸。嘴如蛤蟆,上下利齿之外,唇边另有两个钩钳频频开合。合起来,阔口恰好封住,浑成一体;开时,两钳对分,口张处便有一根如意头的黑长信子,箭一般突伸出来,开合吞吐之间迅速异常。前额生着三只碧绿怪眼,自颈至腹,前半尺许身子扁平,两边各有一列短足,极似蜈蚣形相,看去十分刚劲有力。腹部一段,身更宽扁。后半身方是蛇形,越往下越细;到了尾梢,忽作两歧,可以勾转。通体萤光闪闪,神态甚是丑恶。才一出现,对面毒蛇身子盘得更紧,和饼一般,全没一点缝隙,蛇头也渐低下,只剩半尺许昂立在中,两腮起伏更急,目射凶光,注定怪物,通体都在颤动,好似又恨又怕神气。那怪物和蛇相隔只得丈许,出时一溜烟似便到了毒蛇面前,秃阿七说了句“慢点”,便即停住。

唐阿妹见这怪物从未见过,毒蛇如此害怕,料定凶多吉少。事已至此,说不出不算来,正在心想毒计,意欲暗算。秃阿七笑道:“你认得我这玩意么?”唐阿妹已然气馁,仍硬着头皮喝道:“这类小龟,深山里有的是,谁把它放在眼里!你如以为是个活宝,我将青王神收起来,准弄死给你看好了。”秃阿七笑道:“难怪你不知道,这叫三眼神徐。多厉害的蛇蟒,遇见它便没了命。你自己都保不住,还想保全你那小泥鳅么,它已遇见定头星,除了等死,不会再听你的话了。不信你就收它一回试试。”

唐阿妹已知遇见克星,所说无一虚话。又见那毒蛇蓄怒畏缩之状,从未见过,有心保全,再用杀手暗算对方毒龟。惟恐毒蛇已为所制,众目之下一不听命,再和适才一样倔强反噬,丢人更大,还许为蛇所杀。心中一迟疑,对面三眼神狳想似候久不耐,三只怪眼齐射凶光,注定毒蛇一瞬不瞬,前身十二对蜈蚣脚不住摇撼,寨饵乱响,身后勾尾长鞭一起一落,打得台板叭叭山响,当中宽扁肚皮不时发威怒鼓,最粗时竟有二尺方圆,腹背密鳞本如叠瓦,也片片倒竖,有似猖立,比初见时格外威猛。那毒蛇越发呆首紧蟠,宛如僵死,全无生气。

唐阿妹情知不妙,一时情急,猛生毒计,豁出那蛇不要,口里低说:“我却不信。”

冷不防猛地口打往日收蛇入袋的暗令,将有皮套的手往下一伸,抓起蛇的七寸,照准秃阿七迎面甩去,口中方喝:“送你受用!”那蛇原是怕极对头,耳闻入袋嘘声,虽不敢动,一心还盼主人好意,许能带它逃走,所以抓起时并未倔强。及至将手一甩,那毒蛇本是灵物,动作之时又急又猛,见主人一甩,想似知道心存叵测,要借它一命去害敌人,急怒恨毒,在空中一挺,那条长七八尺、铁鞭一样的身于,立即猛舒开来。唐阿妹原想自己下手极快,骤出人蛇双方意料,将蛇甩出,只敌人身子一被蛇挨近,便无幸理。哪知他快,蛇势更快,惊悸忘魂之下,恨主人绝情,猛发暴怒,随手才甩出去,身子一挺一顺,后单身往横里一扫,势疾如电。唐阿妹见一尾鞭扫到,方觉不妙,想要纵开,已自无及,竟被尾梢扫中腰际,当时痛彻心肺,方怪叫得一声,上衣已被蛇身逆鳞倒刺钩住,就势前身凌空,猛缩回来,方欲反噬主人泄愤。

地上三眼神徐更是目锐势猛,心思灵巧,善通人意,尤其那左右两排蜈蚣脚,爪上有蹼,走伏时看不出来,纵起时张开,比鹅掌还宽,能够凌空招展划行。中段扁腹又能鼓气收放,具有浮空之力,随意转侧飞行,无不如意,矫捷非常。三只怪眼早把毒蛇全身注定,一半待机追扑,一半听候主人之命。一见毒蛇被人抓起,立即暴怒发威,更不再等主人发令,一声儿啼般的怪啸,照准毒蛇飞纵上去,恰也同时扑到。神徐上时,原已觑准尺寸,恰与那蛇迎个对面,势疾如电。毒蛇躲已无及,知难幸免,情急之下,不愿再反噬主人,欲向仇敌拼命,猛张毒吻,迎头便咬。说时迟,那时快!神涂的两排利爪已抱向毒蛇身上,见它张嘴来咬,简直未怎理会,分列唇边的两只钩钳倏地合拢,恰将蛇颈七寸做一圈紧紧箍住。那蛇吃这一夹,便和死了一样,张着一张血口,利齿如钉,不能合拢,一根血也似红的长信,笔直伸出口外好几寸长,也缩不回去,只将一双晶明有光的凶眼怒视仇敌,下半身钩住主人衣服未放,中半身连连颤动,好似痛极神情。

唐阿妹见蛇反噬,衣服又被钩住,知道一被咬中便无生路,情急逃命,正欲用重手法打蛇要害,倏地眼前一花,毒蛇已被神徐抱紧。惊悸之余,猛一动念,意欲乘着双方恶斗纠结,就势猛下毒手,一齐打死。手刚扬起,那三眼神狳何等机警厉害,动作神速无比,只得主人之命出阵,敌人一被相中,休想活命!前身两排利爪抱住毒蛇,就势身子往上一挺,后半身上翻,那条长尾早反甩过来。唐阿妹百忙中防为蛇身毒刺所伤,又是用戴皮套的左手由横里发出,明是下落之势,却没防到对头身灵如电,就着蛇身使劲,反尾往头上打来,势绝神速。手未发出,先觉头上风声,连想躲的念头都未容转,脑门上便中了一尾鞭。神徐尾钩奇毒,锋利如刀,力又极大。唐阿妹当时痛晕发麻,神志已迷,未忘仇怨,两手用力往外一斫,一手斫向蛇的腹际。蛇怒急护痛,下半身猛力一挣,豁喇一声,将尾梢所带衣服撕下一大片来,身便离了人身,带着破衣往上一甩,恰被神狳尾钩迎着。互相绞结,一同坠落台上。唐阿妹另一手便自打空,随身歪倒,仆地不起。

那时神狳唇边钩钳依然紧嵌蛇颈未放。蛇口仍是开张,红信突伸,也未缩回。双方一到地上,神狳便把腹部贴地,前半身抱蛇的上半身,面对着面直竖起来,那蛇要害吃仇敌紧紧夹住,威力大逊,强奋余力,两尾对绞以后,愈成强弩之末,形态虽仍猛恶,身已任凭摆布,除上下受制,痛极皮鳞乱颤外,更无反抗之力。神狳动作极快,两排利爪刚紧抱蛇身举起,阔口开处,口中长信电也似射出,舌尖如意头便将蛇的信子裹住,吮咂有声,一直往前卷去,直向蛇口伸入,蛇信也随着消化。只见那蛇始而疼得喉中吁吁惨呼,两眼突鼓,似要冒出火来,等信子被神徐长信消尽,伸入喉间,便不再有声息颤动。神狳两钳忽舒,扁头往前一探,猛张大口,将蛇连头咬紧,通没丝毫缝隙,跟着扁肚一鼓一收,似在往里猛吸。眼看毒蛇那么强健的长身,由头自尾逐渐收缩,好似内里血肉俱被神狳吸去一般。似这样约有四五次,神徐两排蜈蚣脚爪本来紧抱蛇身,忽往左右一分,三眼怒凸,胸腹一鼓一收之际,只听声如裂帛,嘶的一响,跟着波的一声爆响,同时蛇尾甩处,那毒蛇便被甩起,笔也似直搭向台板之上。神狳扁头再往起一扬,那蛇便似蜕脱一般,做一条线,自颈以下直裂到尾,蛇的内身骨脱皮而出,甩将起来,内中血肉已被吸尽,一丝不见,只是一串蛇骨,势如长蛇归洞,往神徐阔扁大口里投去。

狳口外两只钩钳相助拨入,舞动如飞,晃眼全尽。神狳怪口一合,两钳交叉,将阔唇封闭,嘴嚼有声,口腮略微鼓动,便自咽下,台上只剩了一张蛇皮。

唐阿妹人已死去。被神徐尾钩所击之处,头上裂有两个小洞,黄水外流。这原不多一会的事。蔡党中人见派出去的党羽斗了一阵,忽然败亡俱尽,愤怒已极。二次派出的人还未起身,唐阿妹尸身由伤处起,已由暗赤色转成通体紫黑了。秃阿七知道三眼神徐这类通灵毒物,敌党纵养有别的毒龟毒蛇,决非其敌,见蛇已被徐咽完,笑道:“今天这一顿,总够你享受了吧?还不去把那厮所中的毒收去,留在这里害人不成!”神徐叫了一声,随纵向唐阿妹身旁,刚将大口张开,伸出那如意头的长信搭向唐阿妹伤处,忽见台下连纵上来两个蔡党,看神气似想将唐阿妹尸身抬走,刚纵上台,正值神狳纵过,意似畏怯,呆得一呆。内中一个生得貌相甚是凶横,猛伸手拔出身后钢刀,手指阿七正要发话,地上神徐首便昂起。倏地一条人影由斜刺里飞来,落到那人前面,指着神涂怒喝道:“花徐儿不许乱动!他不配我们动手,这是来抬死人的。快将毒收去,由他抬走,好让别人找场,没的耽误了工夫。”

神徐闻言,方始将头垂下,仍吐长信搭向唐阿妹的伤口。这发话人正是黄阿六。说时,阿七见神狳将头昂起,喊声“不好”,相继纵到,朝那人喝道:“你在在蔡乌龟门下,怎也不知轻重利害!死人毒没收去,谁敢沾身,休想活命!我养这小玩意比人还灵。

休看你这把切菜刀快,不信你斫一下试试,看能伤它点皮不能?无故找死,何苦来呢?”

那人也是广帮恶丐中二路人物,奉了蔡乌龟之命,率领十余名同党,专任救护受伤徒党,抬回死尸,人最粗鲁,先见另一同党受了重伤,跟着唐阿妹受伤倒地,也不知他死活。

因知对方劲敌,忙率另外三人分头抢上台来救护。看出唐阿妹已死,本就愤急,又见神徐张口吐信搭向死人身上,误以为要对死人加害,吸他血肉,越发有气。照规矩,一场斗过,双方便须发话另议,似此恶物,无人能敌,便须另外换人,此时双方全未吐口,本不应动手,自恃身有宝刀,想为唐阿妹报仇,抓着伤害死人犯规的错,就势一刀将神狳除去。不料话未出口,两个强敌先后纵到,话又极为难听,益发火上添油,大怒道:

“唐师哥自不小心,误被毒龟弄死。我不信这东西能吃我这一刀。你这秃狗崽,吹这大气作什么!”

秃阿七笑道:“你不信么?这个容易,我不值与你计较。现时死人毒已吸尽,叫你那同伴先把尸首搭走,就让你斫两刀试试。”随喊:“小乖过来,这厮不信你皮骨硬,让他斫一刀试试,不许还手!”那神狳刚把死人的毒用口吸完,闻言竟似懂得人话,走了过来。那人见状,料知不假,一则心仍有些犯惑,又想自己刀快,许能斫死,即或不伤,此非真比,至多被他轻笑,也无大害,话已出口无法收回,便命同党去抬死尸,心想:此刀能够斫铁立碎,何况自己这把子力气,断无不伤之理!当时心气一壮,喝道:

“这是你叫我斫的!”说罢,运足平生之力,观准狳颈,一刀斫下,只听克的一声,手臂震得生疼,神狳只瞪着三只怪眼望着他、一丝不动。阿七哈哈大笑,那人又惊又愧,本想退走,一眼瞥见狳腹扁平,不住鼓动,好似甚软,以为此方是要害,不该斫它的头颈,心一后悔,又生毒念,口喝:“我再斫一刀试试!”声随刀下,二次猛运全力,右手一紧刀把,改砍为拥,朝着神狳腹扎去。这时阿六、阿七同了金线阿泉俱站台上,只等事完向众交代过场,见状方喝:“你找死么!”那人刀已发出,因看出神狳厉害,下手时虽自信十九成功,一样存有戒心。原意一刀刺死固妙,如刺不死,立即纵退,以防反口。原早打好退步,谁知刀到狳腹,竟似扎在一个极坚韧的东西上面,用力太猛,手被刀柄擦动生疼,狳腹仅仅扎处往里微凹,并未刺进,刚觉不好。

就在这动念瞬息,刀还未及收回的当儿,猛觉手上一震,瞥见狳腹往外一鼓,力大异常。一人一狳,去势来势俱是极猛。那人骤不及防,连人带刀被震弹出好几步,身子一歪几乎跌倒台上,幸是武功还有根底,自知危急,于理又亏,慌不迭略稳身形,便往台下纵去。逃时还想顾颜面,口刚说得一句“改日再见”,猛又觉背上一股极劲的热气吹到,人已往下纵落,回头一看,阿七正在台口戟指说道:“这事便不怨我们。我弟兄养这玩意虽是凶毒,无故决不伤人。适才容他斫了一刀,乃是言明在先。有我弟兄的话,自然它不敢动。就不服气,也该对我们说好再行下手,不应突起暗算。如非我们强行止住,休想活命。现这人虽未为神狳所伤,但是狳口丹毒已然喷出。我们事前不知,无法拦阻,中毒深浅与否也不知道,只好由他去了。现在头场已然见了胜负。还是我三人告退,另换别位再上;还是蔡团头再派人出场,仍由我三人奉陪,悉随尊便。”

说时,蔡乌龟见头场三人全都惨败,非死即伤,无一获胜,还有一人溜走,众目之下,早已羞愧难当,怒火中烧,不可遏止,有心想把所有妖僧妖道一齐请上场去,各施法术飞剑,杀他一个落花流水,无如花四姑虽然报应临头,转眼身败名裂,人亡家破,到底年老成精,饶有眼力,看出前头不像好兆。明知势成骑虎,欲罢不能,心中仍想谨慎从事,相机而行,以备事完留一退身之路。借着贵客临场格外礼敬,自己所约不算,连蔡党所约妖人都一齐请向正面主台之上,拿定主意,一个对一个,一场接一场,不令群殴混杀,全按上等行规,除了双方主体,未动手的人皆可不算仇敌。胜固快心荣耀,万一全数惨败,或是看出不行,也可收风,作为自己不服出头,向对方另讨过节,重订时限地方,二次再行比斗。这样做法,人虽丢定,却不至于累及身家,一败涂地。在座妖人,早吃稳住,借口:“身是主人,不能不照江湖规矩行事。尤其诸位神僧真人大名鼎鼎,更不可露小家子气。一见不胜,便即逞强出头,胜了也不光辉。务须说话算数,免使敌人轻视笑话。反正有诸位神僧仙长在场,万无不胜之理。出去越晚越有话说,也越威风。”因花四姑利口,善于酬应,礼数款待又极优厚,无不投其所好,来客人人尽欢。这伙妖僧妖道全被笼络,谁也不好意思不听她话。蔡党惨败,正面台上竟无~人越众出动。

蔡乌龟见状,一想方败便请外人出场,也实不好意思,如要对方换人另比,无异说台上三人厉害难敌,低首认输。再者杀徒之仇如何报法?算来只另派人接场最好。怎奈对方养有毒物,连名都不知,唐阿妹那厉害的毒蛇,尚且连人惨死,如何能敌?心方寻思,旁立雷州帮恶丐、蛇王陈长生派来助场的两个门徒琶琶神崔大头、荷花仙郎汪桂,约了郁潮生的师兄铁剪手何文开,已朝自己打一招呼,便往台下纵去,刚往正面主台行礼交代,擂台上阿泉等三人也发出话来。这里蔡乌龟还未答话,邢党方面已有人接口喝道:“你们胡说!讲好任谁都各比一场,不能由我们坏了规矩。你们三人还不回来!”

跟着纵下三人。阿泉等三人一听话里有因,便往台下纵落,回往西台而去。

蔡乌龟见众仇人退走,方要发作,因定有例,话不好说,并且神徐厉害,胜败难知,心想换人也好,且捞回一场再说。话到口边,又复忍住,心还以为对方换出的人不能都养有毒物,崔、汪、何三人有名狠手,当不再败。哪知对方二次出场的俱是丐仙门下高弟,一个比一个厉害。内有丐仙吕暄最初所收六个高徒中的两个,一是在永康方岩和黑摩勒恶斗的断臂丐范显,一个是阴阳脸子邹阿洪,还有一个美少年,便是丐仙最末一个收来备传衣钵的卞莫邪,比阿泉,阿六、阿七等前上场三人,本领只在以上不在以下。

尤其卞莫邪,不仅内外功都有极深造诣,井还精干剑术。偏这三人,范显是在南疆多年,邹阿洪近十多年随师卖药,不喜生事,卞莫邪形迹更是韬晦,一干蔡党均未见过。就花四姑门下党羽,也只少数听人说过,知道名头,见到过的人极少。

蔡乌龟见对方三人,两个奇形怪状的花子,一个寒士打扮的英俊少年。上台以前,只同去正面台下,朝那麻袋上坐的几个老花子略微躬身,打个招呼便自回去,对于两台上那多有名人物,连正眼也未看,神情较前三人更做。虽料劲敌,浙帮中无此人物,无如自己所派也非全是本门,并且一较真更显己软。心还在想:凭二次出场这三人个个好手,只对方不再放出像方才一样的怪物,不论比哪一样,均不至于落个下风,怎么也捞点面子回来。正自寻思,恰好敌我双方同到正面台下。

蔡党三人俱是久经大敌的成名人物,因见头场三人全遭挫败,心中虽然忿恨,却不敢再存轻敌之念,早已留心。老远看见对面三人走来,当头两个步法散漫,穿着神情和阿六、阿七差不多,虽然都似城厢中积年以乞讨为生的无赖花子,一个并还断了一条臂膀,二目神光却是炯炯流射。身后少年,看似文秀,走在晴天沙土地上,脚跟后面点尘不起。这些都与常人有异。行家眼里,只要细心查看,自瞒不过去。料是劲敌,本欲抢先登台发话,脚底暗中加劲,走得颇快。不料他到,人家也到,双方成了对面。照理自己应该先到,邢党三人脚底并未见加快,双方远近相差两丈左右,步法又是一快一慢,竟没看出敌人是怎么来的,当时也未怎觉察,便同把手一摆,作形礼让。原想对方必要还礼相让,然后一同登台,哪知邢党三人大模大样,竟连理也不理,自往台上走去。

蔡党所派三人,以雷州恶丐陈长生的二弟子琵琶神崔大头本领最高,性情最暴;三徒弟荷花仙郎汪桂较次,却打得一手好暗器;铁剪手何文开本事和崔大头虽差不多,心思却最细密,见闻最多。一见对方不通情理,目中无人,却有了气。崔大头冷笑一声,正要发话,吃何文开打手势,暗中止住,同往台上纵去,心想:你不懂礼数,我便抢向前去!台高三丈,起步时敌人才只上了一半,又是循级而上。按说纵的人应该先到,崔。

汪、陈三人面向台里,为显自己轻功,纵得又高又远。明明看见身由敌人头上飞越过去,哪知脚才点地,便听敌人身后发话。赶忙回头一看,三个敌人已在相隔不远的身后,作一字排开,面向台外。这才觉出敌人身法竟快得出奇。不用动手,即此已输了头着。众目之下,由不得愧忿交集。照规矩,又不能不容对方交代,只得守在旁边等着。

偏生发话的一个正是那邹阿洪,一张阴阳脸子,加上一件破旧半长花子衣,东补一块,西搭一片,赤着一双泥腿,连草鞋都未穿一双,本就奇形怪状,引人发笑,偏又生就一张巧嘴,说起话来又诙谐又挖苦,叫人听了急不得恼不得,明是几句照例的过场,偏加上许多作料,连敌党中人也被引得暗中好笑不置。三人强捺住气把话听完,铁剪手何文开见崔大头已气得面容更变,恐他话说不当,节外生枝,引起敌人轻视,忙把崔、汪二人手一拉,自抢向前,把几句照例过场说完。一句话不加,暗示对方贫嘴薄舌,小家子气,不值一理,随即回身。范、邹、卞三人早不客气,先占了上首。

三人见状,又是一气。崔大头忍不住忿怒,首先喝道:“你们这些鼠辈,平日里只会抢点残羹冷饭,欺软怕硬,目中无人,没见过什么世面,也不懂什江湖礼数,和你客气,反道怕你。双方都是三人,谁愿找谁领死,就滚过来吧!”阴阳脸邹阿洪笑嘻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