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陣喧嘩,把樓上的西門博士也驚動了。他由屋子裏罵出來道:“一百次坐轎子,就有一百次爭吵著轎價,什麽樣子?今天我非……”說著,他伸出頭來看了一看,隻見另外有兩個女賓陪伴了太太回來,便不曾把話說完,嚇得將頭向裏一縮。西門太太隻當沒有聽到他的言語,日裏喊著:
“張太太,李太太,你們隨我來。”樓梯板擂鼓也似一陣響著上了樓去。
亞男由屋子裏趕出來,卻向這三位婦女的後影,呆看了一陣。雖然看不到這兩位婦女是什麽臉子,卻見他們穿著花綢旗袍,短短的罩著淡黃或橘紅的羊毛繩短大衣,紅綠色的高跟皮鞋,在光腿下越發引人注意。頭發燙著麻花紋兒,腦後披著七八綹,這便是新自上海流竄入內地的裝束。每人手上都有個朱紅皮包,上麵鑲著白銅邊,雪亮打人眼睛。亞男等他們全上去了,然後冷笑一聲道:“這就是抗戰時代的婦女!”亞英道:“我真不解她們也是這樣晝夜忙著,不知忙的是些什麽!她們自己瞎忙不要緊,你知道要遺誤別人多少事!假如不是她們這裏麵的分子,晚上也要活動,我們就不會受到這種損失。”區老太爺皺眉頭,揮著旱煙袋道:“這話無討論的必要了。現在最要緊的,是各人檢點著自己現在最需要補充的是什麽?”亞英聽到老太爺這個提議,並不感到什麽煩惱,也沒有答複,卻昂起頭來,張口哈哈大笑。老太爺口銜煙袋,望著他,倒有些莫名其妙。
亞傑道:“不是我說話率直,事到如今,是個勸告,的機會,我不能不說。我覺得二哥就是好講虛麵子,以致有許多事,都不能去做。若說到虛麵子,那套被偷的西服作崇最大。如今沒有了這套漂亮的西服,走到馬路上,根本不像個有錢或體麵人,反正是不行了,有許多不肯幹的事,如今不能不予。譬如說,你先前穿那套漂亮西服,要你在街上擺個香煙攤子,那就不大相稱。以現在穿的這身衣服而論,倒無所謂,作小生意的人,盡管有比你穿得還好點的。”亞英道:真的教我去擺紙煙攤子?“亞傑道:譬方如此說,最好你是犧牲身份。論這身份,並賣不了多少錢一斤。”亞英低頭坐著,好久沒有作聲,最後他突然把兩隻破鞋穿起來,一挺身子就出去了。區老太爺連叫了幾聲,他也沒有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