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夢 五子登科

第十五夢 退回去了廿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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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碎的爆竹聲,把我從睡夢中驚醒。

聽到窗子外麵有一個蒼老的聲音罵道:“……這些猴兒崽子,開的什麽窮心?年過了這多天,還直放麻雷子、二踢角。這年過的有什麽痛快?山東省鬧土匪,直隸鬧蝗蟲,黃河鬧水災,煤、麵全漲錢。這大雜院裏,除了張先生也沒有誰作官,哪裏來的這麽些個容易錢,到了初五六,還直讓小孩子過年?”

最後幾句話,是我驚醒之後聽到的。這時,我正在北京農商部當一名小辦事員,大小是個官。睜著眼睛一看,牆上掛著的月份牌,上麵大書“中華民國八年陽曆二月,陰曆正月”。大雜院裏這位賣切糕的街坊大胡子罵得痛快的時候,也是我該到部的時候了,怎麽還睡覺?於是匆匆起床,將白泥爐子上放的隔夜水壺,倒著漱洗過了。頭上戴了兜頭線帽,圍了一條破氈子舊圍巾兒,鎖門就走。

當個小辦事員的人,決沒錢買大衣。北京這地方又冷,不這麽穿著不行。出得門來,這冷僻胡同裏的積雪,依然堆著尺來厚,腳在雪上踏著,唏唆作響。那西北風像刀割似的迎麵吹過,把人家屋脊上的積雪刮了下來,臨空一卷,卷成個白霧團子,然後向人撲來。任是圍了破氈子,那碎雪還向衣領子裏鑽進來。我雖穿了一件天橋收來的老羊皮,不覺還打了兩個冷戰,鼻子出來的氣,透過了兜帽的窟窿,像是饅頭出籠屜,熱氣上冒。沿了鼻孔的一轉帽沿,都讓氣衝濕了。心想,不過為了三十塊錢的薪水,冒了這種風雪去辦公,實在辛苦。

正想著,一輛汽車自身後追了上來,把地麵上的雪爛泥漿,濺了起來,汽車兩邊就飛起了兩排泥雨,濺了我一身的泥點。汽車過去了能奈它何?由那車後身窗子裏望去,一對男女廝摟著,頭擠在一邊。那汽車號碼是自用六零六,巧了,這就是我們總長坐著辦公的車。不用說,車上那個男人是我上司賴大元總長。慢說我一個走路的人,追不上汽車去講理,就算追得上,難道我還敢和總長去辨是非不成?歎了一口氣,隻好挨著人家牆腳,慢慢走到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