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彪的這一笑,實在是出乎人情的,在這種恐怖緊張的局麵下,還可以笑得出來。但他這類人,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加上官長許多忠勇愛國的說教,他已把出生入死,作為每日日常生活當然舉動。他既不怕,遇到了他生平最快樂的事,他自然要笑了。這麽一來,黃九妹也站著瞪了他一眼,問道:
“侉子,你什麽心事,還是見著人就笑?”王彪道:“怎麽不笑啦?這世界上最關心我的,還隻有你和幹媽,交朋友,要到共患難的時候,才看得出交情來。
你說是不是?”他說時,依然臉上笑嘻嘻的。他這番笑意,又另驚訝到了一個人,便是這裏的常德縣縣長戴九峰。空襲以後,這城區裏,立刻有七區起火,有兩區火勢合流,倒變成了五處。他已帶著警察撲滅了兩處火頭。看到上南門這裏火勢凶猛,他又帶了十幾名警察向這裏奔來。這裏經過一小時的拆屋,潑水,火勢已挫下去,他就單獨地巡視。正好遇到了程堅忍,搶上前握著手道:“城外督戰,城裏救火,你太辛苦了。”程堅忍道:“戴縣長,你為什麽不走?師長再三告訴你,說你留在城裏無用,你怎麽還在這裏?”戴九峰將手摸了他中山服的領子,還把胸脯挺了一挺,正著臉色道:“我雖然是個芝麻大的官,可是國家讓我在這裏做縣長,我就守土有責。你們當軍人的,難道就不是一條性命?你們就可以守,我就不能守?你看那個小夥子,真勇敢。笑嘻嘻地撲滅了一顆燒夷彈。他大概是個普通士兵吧,受的教育應該比我少得多,你看那裏還有一位姑娘呢。”程堅忍笑道:“那個是我的勤務兵王彪,倒是有點傻勁,至於那個姑娘,這倒是奇怪,城裏還有女人?叫他們來問問。”說著,向前麵巷口招了兩招手。這時,火勢小得多,大家心裏安定些,王彪看到招手,就輕輕笑道:“九妹,我們參謀叫你呢,過去呀,那個是戴縣長,他也望著你呢。”說著,伸手就要來推。那黃九妹倒是不怯官,她又不顧王彪推,就走過來,鞠了兩躬。程堅忍道:“你姓什麽?為什麽不遵令疏散出去呢?你以為這有軍事的城裏,是鬧著玩的嗎?”黃九妹道:“我姓黃,我隻有娘兒兩個。我娘不走,我也就不能走了。”程堅忍聽到她說的是河南口音,又說姓黃,就不覺哦了一聲,這就由王彪身上,再看到她臉上,見她半黃半白的皮膚,雖沒有施什麽脂粉,腮泡上倒有兩塊紅暈,以人才比起來,比王彪好多了。她見人家打量她,也就低了頭,微咬著下嘴唇皮。戴縣長道:“你娘丈為什麽不走呢?”她道:“我娘接了人家的錢,給人家看房子,我們所以不走。”戴九峰道:“我知道,你們這些窮人看房子,是一千塊錢一天,要錢不要命,真是胡鬧!”程堅忍笑道:“人家也是守土有責呢!縣長!”戴九峰也不由得笑了。他便回轉臉向王彪道:“你很勇敢,難得!剛才那顆燒夷彈,大家事先全沒有發覺,幸而經你撲滅,算是一件功勞。我知道你叫王彪,我將來會獎賞你。”王彪立著正,行了一個軍禮。程堅忍道:“不要發呆,火還沒有救熄,去救火吧。”他和黃九妹悄悄地走了。戴九峰道:“他兩人好像認識的。”程堅忍道:“不但認識,將來把敵人打去了,還要請你給他們證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