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賁萬歲

第33章 鳥巢人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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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戰鬥場合上的人,他的心裏,是有著強烈的變化的。雖是這種變化,隨著各人的性情,各有差別,而他們需要輕鬆與溫暖,卻大體相同。因為他們每一秒鍾,都在緊張的空氣裏,精神實在需要喘息一下,有些下意識的人,就因了這種需要,極端地變為自我陶醉,弄成了軌外的行動,會帶兵的人,他就要明了士兵心理。五十七師自參加上海“八·一三”之戰以來,向來都是名將統率,也就向來注意到這一點。現任的副軍長兼師長餘程萬,他是個儒將,所以他一向的,在適當的時候,就給予部下一部分輕鬆與溫暖,卻又極力地訓練他們,避免自我陶醉。參副處的人晝夜和師長接見,他們知道在心理變化的時候,怎麽處理自己。就是勤務兵也沒有例外。王彪認識黃九妹雖是日子長遠了,隻為著師長紀律嚴明,除了心裏有那種不可遏止的戀慕而外,在表麵上向來不敢說一句笑話。這些日子,在炮火中屢次和黃九妹見麵,覺得在生死患難裏,頗與她感情增加,不過還是保持著嚴肅,依然不敢說一句笑話。這時,她暗地借了關大門來說句私話,又盡情地笑了一聲,他也就立刻感到一分充量的愉快。但他向來是個不會說話的人,未免呆了一呆,不知道說什麽是好,黃九妹將手輕輕推了他一推,笑道:“發什麽呆,快回去吧!

不要誤了公事!”王彪道:“你一定知道我的心不壞,隻是嘴裏說不出來。”

她倒不以這是閑話,默沉了一會,因道:“我知道的,戰事這樣厲害,真不知道明天誰死誰活。我現在拜托你一件事,假如我死了,我老娘孤苦伶仃,請你另眼相看。”她說到這裏,哽咽住了,臉上已是有兩行急淚,直撲下來,落到衣襟上。王彪道:“你放心。”他也隻說了這三個字,依然呆站著,黃九妹將袖頭擦著淚道:“別喪氣,祝你們旗開得勝,馬到成功,回去吧。”王彪也不敢再耽誤,行了個軍禮,隨著來個向前轉,頭也不敢回就走了。這動作是他平時所得的一點訓練,不肯為了女人的眼淚,消磨了自己的勇氣。他很快地走回師司令部,在門首遇到了程堅忍,他問道:“這一封公事,怎麽送這樣久?”王彪道:“參謀沒有限我時間回來,我順路……”程堅忍一麵走著,一麵道:“又是給我去找紙煙。我告訴過你,雖然是炸壞了的房子,那房子裏東西究竟是老百姓的,我們穿了軍服的人,不可以常到那裏去扒掘東西,小處不自愛,慢慢就會出毛病,隨我上大西門去吧。”王彪聽他這話,知他又是向大西門去督戰,沒有說什麽,隨了後麵走去。但這條路,已不是往日那樣好走,炮彈在火光燦爛的空氣裏,呼呼地響了過來,走出城門半條街就有三顆炮彈在前後爆炸。到了漁父中學,已是迫近了火線,程堅忍找到營指揮所和來此作戰的杜鼎團長談話,王彪就在營指揮所外散兵壕裏休息。這營指揮所也是個小碉堡,外麵的散兵壕,屈曲著橫斷了路麵。壕的一端,連著兩幢轟毀了的民房,半堵沒有倒的磚牆擋住壕的正麵,倒是相當安全。團部營部五六名雜兵,靠了土壁,坐在壕裏休息、候令,大家悄悄地說話。有兩名弟兄,不甘寂寞,屈了腿,麵對麵地坐著,手拍了腿,鬧著兒童玩意,在猜錘子剪刀布的啞拳,贏了的,擰輸拳的耳朵。雖是天已昏黑了,那天上反映著炮火的紅光,卻看得手勢十分清楚。每擰一下耳朵,大家全忍不住嘶嘶地笑。正猜著有趣,壕上有人輕輕問道:“哪位同誌有水嗎?分給我一點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