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用衝鋒號嚇退敵人的辦法,雖然是著棋,可是這著棋隻能下一次。
而敵人也就疑心我們守軍虛虛實實,吹過衝鋒號而沒有士兵出來,依然是疑兵之計。或者再衝過來,依然會遇著肉搏的。因之自此以後,大炮由四十門加到五十多門,對城基足足連續了一小時以上的轟擊不曾間斷。在城上督戰的一營第三連連長馬寶珍、四營第五連連長戴敬亮,都受了重傷。杜團長打電話叫他們下城去休息,兩個人躺在散兵壕裏都不肯下去。說是不能作戰,也還可以躺在戰壕幫助指揮。可是戴連長肋下中了彈片,漸漸地已感到呼吸困難。馬連長右腿受重傷,已不能站起,左臂也受了輕傷,不能拿武器了。
連長如此,在城上作戰的士兵,也越發地增加了亡傷。這一帶城基,將三五連的健壯士兵湊起來,也不到一排人。在炮火猛烈轟過之後,敵軍又到了步兵開始衝鋒的時候。吳營長把這情形告訴了杜團長,他就要親自帶預備隊上城增援。這時機槍第二連連長溫鳳奎,隨著預備隊在團指揮所候命,見杜鼎要上城,便由地麵上站起來向杜團長道:“我去!”他雖隻說兩個字,說得十分堅決響亮,臉上也是充滿了興奮沉著的樣子。杜團長道:“那很好,你再帶一班弟兄上去。”溫連長感到炮聲停止對城基的轟擊,又是敵步兵撲城的時候,情形已刻不容緩,馬上由工事裏調集了一班弟兄,跑上城基去。果然他們到了城基上,敵人密集隊組織了三股,第一股又已逼到鐵絲網附近了。這溫連長一向管著機槍,並不衝鋒肉搏的。自二十六日起全師官士雜兵,都已編為戰鬥兵,也就各個人都有衝鋒肉搏的任務。他含著一腔熱血,看到敵人像一窠狗在地麵爬進,就不由得兩眼發赤。又相信著帶來的一班弟兄是生力軍足可以給敵人一個打擊。他看到敵人在彈坑裏上下爬著,身子半隱半現已慢慢逼近城基,就對弟兄們說:“上刺刀,預備衝鋒。”刺刀上好了,他又對號兵說,“吹衝鋒號。”銅號嗚嘟嘟響起來,敵兵卻未理會,以為又是一響空槍。溫連長首先跳下城,對準了麵前三十來個敵人,就是一手榴彈。全班弟兄蜂擁而下,手榴彈同時拋了過去。最先一股敵人,就潰散了。這時,第二、第三股敵人,待要增援,新移上城基的一挺輕機槍,在側麵五十公尺開外,得著一個很好的射擊角度,對站起來跑步向前的敵人,一陣猛烈的掃射,又射得他們紛紛回竄。溫連長麵前沒有了敵人,很高興地回到了城基上。所謂城基也者,經兩日夜的炮轟,已是缺口連綿,隻是間三間四有些高到三四尺的土台,敵人見這次還衝不上,隨著又炮轟起來。這次炮轟,索性不再用步兵衝鋒,隻管轟下去。到了下午三點多鍾,所有的那些土堆,一齊鏟光。而原來成為缺口的地方,反是堆上些浮土。於是在城基上下死守的我軍百分之九十五都已犧牲,而上城基增援的溫鳳奎連長也成仁了。第一線沒有了工事,也沒有了人,杜鼎團長又要親上城基,用人去擋。但向師長電話請示之後,師長認為那犧牲太大,且於事無補,就命令杜團長轉進稍南數百公尺,駐守既設巷戰工事的中山路北口的十字街口。這地方既有一個很好的碉堡,而石砌甬道,一直順了中山路下去,和幾條重要街道都聯絡著的。這裏的民房,雖都已被炮彈毀壞了,工兵們已把剩有的頹牆和大小磚瓦堆作了臨時工事。杜團長接了命令之後,把團指揮部移到瑪瑙巷口中山路北段的中心點,吳營長鴻賓就親自在十字街頭第一個碉堡裏扼守著。程堅忍是隨了團指揮所走的,他也就到了中山路中心。這時,敵人的炮兵陣地跟了步隊前進,山炮陣地在城基外麵,迫擊炮移到了城基,平射炮在城門裏北正街口,順了中山路發彈的炮,大小共有十門,炮彈落在轉進路上每一方丈內。程堅忍已無法在街上走,就在地麵的石砌甬道工事裏走。這甬道軍事術名叫覆廓,兩麵是街上石板夾築起來的,有一人高,中間寬可三尺,容得兩人走。它並不是順了街直下的,四五丈路一個彎曲,在每一個彎曲裏,都可以用一兩個人駐守。縱然前麵一個彎曲,人和工事都已損壞,接上的另一彎曲,照樣可以據守。就是兩頭都打壞了,孤立起來了,還可以守。在甬道兩邊,每隔四五丈路,用磚石桌椅木料沙土作了橫斷路麵的障礙,盡量地和街兩邊的屋牆壁或廢墟的磚瓦堆連接。程堅忍在甬道裏彎身而走。心想,盡管敵人用炮火轟擊,這樣的工事,總還可以支持一個相當時日。援軍說達到城邊已經三月了,難道今日晚上還不會衝過來?無論如何,這工事支持今晚,是沒有問題的。他在敵人突進了北門之後,看到這些工事,心裏總還算坦然,團指揮所的碉堡,就是連接著這甬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