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芳因鳳舉一夜未歸,正自惦記著,聽到李媽說他睡在外麵,連忙走出來看。一麵說:“也不知道他昨晚上在哪裏來?就會躺在這個地方,這要一招涼風又要生病。”說時,便用手來推鳳舉,說道:“進去睡吧,怎麽就在這裏躺下了哩?”鳳舉把手一撥,扭著身子道:“不要鬧,我要睡。”佩芳道:“你瞧,他倒睡糊塗了。”又搖著吊床道:“你還不進去,一會兒太陽就要曬過來了。”鳳舉又扭著身子道:“嘿!不要鬧。”正在他這翻身的時候,他那件西裝衣袋裏,有一塊灰色的東西伸出一個犄角來。佩芳隨手一掏,抽了出來,卻是一張相片。原來整夜不歸,身上會揣著這樣的東西,真是出於意料以外。晚香年紀本輕,這張相片,又照得格外清楚,因此顯得很好看。佩芳不見則已,一看之後,心裏未免撲通一跳。對著那張相片,呆呆地站著發了一會子愣,竟說不出所以然來。心裏想著,既已有相片,也許還有別的東西,索性伸手到鳳舉衣袋裏去摸一摸。先摸放相片衣袋裏,沒有什麽。再搜羅這邊,卻找出十幾張小名片。那些名字,有叫花的,有叫玉的,旁邊還注明什麽班,電話多少號。佩芳才明白了,鳳舉昨晚上,是逛了一晚的胡同。但是逛的話,也不過三家兩家就算了,何以倒有十多個姑娘給他送名片?真是怪事。站在鳳舉身邊,估量了一會兒,便將相片名片,一股腦兒拿著到房裏去。鳳舉睡在吊**,也就由他睡去,不再過問。
鳳舉躺在風頭上,這一場好睡,直睡到十二點多鍾,樹影子裏的陽光,有一線射到臉上來,令人有一點不舒服,這才緩緩醒來。李媽看見,便問道:“大爺不睡了嗎?”鳳舉兩手一伸,打了一個嗬欠,說道:“你打水去吧,我不睡了。”走下吊床,用手理著頭上的分發,走進屋去。隻見佩芳手上捧著一本小說,躺在一張藤椅上看,旁邊茶幾上,放著一玻璃杯果子露,一碟子水果,兩隻腳互相架著搖曳,正自有趣。鳳舉笑道:“你倒會舒服?”佩芳本是捧著書擋住臉的,把書放低一點,眼睛在書頭上看了一眼,依舊舉起書來,並不理他。鳳舉這時還沒有留心,自去進房洗臉。洗完了臉,一看自己這一身衣服,睡得不像個樣子了,便將它脫下來,在衣櫥子裏找了一套便服換上。幹淨衣服正穿起來,忽然想起袋裏還有名片相片,得藏起來,若是夫人看見了,又要發生問題。可是伸手向袋裏一摸時,兩樣全沒有了。記得回家的時候,手摸口袋,還在裏麵,要丟一定也是在家裏丟的。又記得睡得正好的時候,佩芳曾搖撼著身體來叫,恐怕就是她拿去了。便走到正屋裏來,含著笑容道:“你拿了我身上兩樣東西去了嗎?那可不是我的。”佩芳隻看她的書,卻不理會。鳳舉道:“喂,和你說話啦,沒聽見嗎?”佩芳還是看她的書,不去理會。鳳舉道:“吳佩芳,我和你說話呢!”佩芳將書本向胸麵前一放,板著臉道:“提名道姓的叫人,為著什麽?”鳳舉笑道:“這可難了,我不叫出名字來,不知道我是和你說話。叫出名字來,又說我提名道姓,那應當怎麽樣辦?”佩芳道:“你愛怎麽辦就怎麽辦。”鳳舉看夫人這種情形,不用提,一定是那件案子犯了。因說道:“我說這話,你又不肯信。我袋裏那張相片,是人家的,我和別人開玩笑,故意搶了來呢。”佩芳聽了不做聲,半晌,才說道:“你當我是三歲的小孩子呢,把這些話來冤我。相片算人家的,那十幾張名片,也是人家的嗎?你把人家的名片拿來了,這也算是開玩笑嗎?”鳳舉道:“怎麽不是呢?我那朋友把相片和名片都放在桌上,我就一齊拿來了。”佩芳道:“這是你哪一個朋友,倒有這樣闊?有許多窯子到他家裏去拜會,他家是窯子介紹所嗎?那我也不管,昨晚上,在哪裏鬧到天亮回來?”鳳舉道:“在朋友那裏打牌。”佩芳道:“是哪一家打牌?在哪一處打牌的,有些什麽人?”鳳舉見她老是問,卻有些不耐煩。臉一板道:“你也盤問得太厲害一點了,難道就不許我在外麵過夜嗎?”佩芳見他強硬起來,更是不受。往上一站,將書放在藤椅上,說道:“那是,就不許在外麵過夜。”鳳舉道:“你們也有在外麵打夜牌的時候,我就不能?”佩芳道:“別人都能,就是你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