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

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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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天氣還脫不下冬日的棉衣,雖是一路上已可看到初放青芽的草木,早晚卻還是冷絲絲的。大有這一家的走幸得有蕭達子幫著忙,省好多事。那癆病鬼每到初春咳嗽便漸減輕,可是去年冬天的饑餓與憂恐,埋伏下長久的病根,現在走起路來還得時時向土地上一口口的吐著黃色的稠痰。他送大有到外邊去,是自己的情願,不是大有的邀請。年紀固然不過三十歲,他知道很不容易等到大有從外邊再回故鄉。多年的鄰居,又是一同共過患難的朋友,這次離別在他跳動的心中感到淡薄的悲哀。明知道處在這樣翻翻覆覆的世界中,亂,死,分手,不意的打擊,離散,算得了什麽事!何況自己這麽今天病明天不能吃飯的情形,對於誰也沒有過分的留戀。然而自從知道大有一家三口人決定要過海去找社烈,去找他們的命運時,蕭達子覺得這便是他與大有末一次的分離了!自然不能勸人家死靠著可憐的荒涼地方,喝著風,白瞪眼,像自己一樣的活受。出去麽,也不一定可以找得到好命運。他對於這件事不讚成,也不反對,不過良心上覺得非把這位老鄰居送到海邊不行。“大約就是這一場,病倒在路上也還值得!”於是他便牽了拉太平車的牲口在前頭給大有引路。

太平車是較比兩人推前後把的車子來得輕便,隻要一個人推起來,前麵有牲口或是人拖著拉繩便能走動。小得多,不能坐幾個人,也載不了許多東西。自從去年的兵亂,鄉村中的大車已經很少了,大有這次全家走路非用車子不可,好容易從別村子裏借到這一輛。蕭達子把他們送到海岸,住一宿便可推回空車去還人家。他們走的是到海邊坐舢板往那個都會的路,比起坐一元幾角的火車來能省得下不少的錢。大有自己推著,孩子隨著走,時而也替蕭達子拉那隻毛驢。大有的妻坐在車子的一邊,那一麵是被窩與新買的家具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