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峰兄:
《語絲》百一和百二期,今天一同收到了。許多信件一同收到,在這裏是常有的事,大約每星期有兩回。我看了這兩期的《語絲》特別喜歡,恐怕是因為他們已經超出了一百期之故罷。在中國,幾個人組織的刊物要出到一百期,實在是不容易的。
我雖然在這裏,也常想投稿給《語絲》,但是一句也寫不出,連“野草”也沒有一莖半葉。現在隻是編講義。為什麽呢?這是你一定了然的:為吃飯。吃了飯為什麽呢?倘照這樣下去,就是為了編講義。吃飯是不高尚的事,我倒並不這樣想。然而編了講義來吃飯,吃了飯來編講義,可也覺得未免近於無聊。別的學者們教授們又作別論,從我們平常人看來,教書和寫東西是勢不兩立的,或者死心塌地地教書,或者發狂變死地寫東西,一個人走不了方向不同的兩條路。
忽然記起一件事來了,還是夏天罷,《現代評論》上仿佛曾有正人君子之流說過:因為罵人的小報流行,正經的文章沒有人看,也不能印了。我很佩服這些學者們的大才。不知道你可能替我調查一下,他們有多少正經文章的稿子“藏於家”,給我開一個目錄?但如果是講義,或者什麽民法八萬七千六百五十四條之類,那就不必開,我不要看。
今天又接到漱園兄的信,說北京已經結冰了。這裏卻還隻穿一件夾衣,怕冷就晚上加一件棉背心。宋玉先生的什麽“皇天平分四時兮竊獨悲此廩秋,白露既下百草兮奄離披此梧楸”等類妙文,拿到這裏來就完全是“無病呻吟”。白露不知可曾“下”了百草,梧楸卻並不離披,景象大概還同夏末相仿。我的住所的門前有一株不認識的植物,開著秋葵似的黃花。我到時就開著花的了,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開起的;現在還開著;還有未開的蓓蕾,正不知道他要到什麽時候才肯開完。“古已有之”,“於今為烈”,我近來很有些怕敢看他了。還有雞冠花,很細碎,和江浙的有些不同,也紅紅黃黃地永是這樣一盆一盆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