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已經說得不少,我想收梢了。我感於先生的毫無冷笑和惡意的態度,所以也誠實的奉答,自然,一半也借此發些牢騷。但我要聲明,上麵的說話中,我並不含有謙虛,我知道我自己,我解剖自己並不比解剖別人留情麵。好幾個滿肚子惡意的所謂批評家,竭力搜索,都尋不出我的真症候。所以我這回自己說一點,當然不過一部分,有許多還是隱藏著的。
我覺得我也許從此不再有什麽話要說,恐怖一去,來的是什麽呢,我還不得而知,恐怕不見得是好東西罷。但我也在救助我自己,還是老法子:一是麻痹,二是忘卻。一麵掙紮著,還想從以後淡下去的“淡淡的血痕中”看見一點東西,謄在紙片上。
魯迅。九,四。
辭“大義”
我自從去年得罪了正人君子們的“孤桐先生”,弄得六麵碰壁,隻好逃出北京以後,默默無語,一年有零。以為正人君子們忘記了這個“學棍”了罷,——哈哈,並沒有。
印度有一個泰戈爾。這泰戈爾到過震旦來,改名竺震旦。因為這竺震旦做過一本《新月集》,所以這震旦就有了一個新月社,——中間我不大明白了——現在又有一個叫作新月書店的。這新月書店要出版的有一本《閑話》,這本《閑話》的廣告裏有下麵這幾句話:
“……魯迅先生(語絲派首領)所仗的大義,他的戰略,讀過《華蓋集》的人,想必已經認識了。但是現代派的義旗,和它的主將——西瀅先生的戰略,我們還沒有明了。……”
“派”呀,“首領”呀,這種法實在有些可怕。不遠就又會有人來誚罵。甲道:看哪!魯迅居然稱為首領了。天下有這種首領的麽?乙道:他就專愛虛榮。人家稱他首領,他就滿臉高興。我親眼看見的。
但這是我領教慣的教訓了,並不為奇。這回所覺得新鮮而惶恐的,是忽而將寶貴的“大義”硬塞在我手裏,給我豎起大旗來,叫我和“現代派”的“主將”去對壘。我早已說過:公理和正義,都被正人君子奪去了,所以我已經一無所有。大義麽,我連它是圓柱形的呢還是橢圓形的都不知道,叫我怎麽“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