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中國的最偉大最永久,而且最普遍的“藝術”是男人扮女人。這藝術的可貴,是在於兩麵光,或謂之“中庸”——男人看見“扮女人”,女人看見“男人扮”。表麵上是中性,骨子裏當然還是男的。然而如果不扮,還成藝術麽?譬如說,中國的固有文化是科舉製度,外加捐班之類。當初說這太不像民權,不合時代潮流,於是扮成了中華民國。然而這民國年久失修,連招牌都已經剝落殆盡,仿佛花旦臉上的脂粉。同時,老實的民眾真個要起政權來了,竟想革掉科甲出身和捐班出身的參政權。這對於民族是不忠,對於祖宗是不孝,實屬反動之至。現在早已回到恢複固有文化的“時代潮流”,那能放任這種不忠不孝。因此,更不能不重新扮過一次,草案如下:第一,誰有代表國民的資格,須由考試決定。第二,考出了舉人之後,再來挑選一次,此之謂選(動詞)舉人;而被挑選的舉人,自然是被選舉人了。照文法而論,這樣的國民大會的選舉人,應稱為“選舉人者”,而被選舉人,應稱為“被選之舉人”。但是,如果不扮,還成藝術麽?因此,他們得扮成憲政國家的選舉的人和被選舉人,雖則實質上還是秀才和舉人。這草案的深意就在這裏:叫民眾看見是民權,而民族祖宗看見是忠孝──忠於固有科舉的民族,孝於製定科舉的祖宗。此外,像上海已經實現的民權,是納稅的方有權選舉和被選,使偌大上海隻剩四千四百六十五個大市民。這雖是捐班──有錢的為主,然而他們一定會考中舉人,甚至不補考也會賜同進士出身的,因為洋大人膝下的榜樣,理應遵照,何況這也並不是一麵違背固有文化,一麵又扮得很像憲政民權呢?此其一。
其二,一麵交涉,一麵抵抗:從這一方麵看過去是抵抗,從那一麵看過來其實是交涉。其三,一麵做實業家、銀行家,一麵自稱“小貧而已”。其四,一麵日貨銷路複旺,一麵對人說是“國貨年”……諸如此類,不勝枚舉,而大都是扮演得十分巧妙,兩麵光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