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邊文學

玩笑隻當它玩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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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伯度

不料劉半農先生竟忽然病故了,學術界上又短少了一個人。這是應該惋惜的。但我於音韻學一無所知,毀譽兩麵,都不配說一句話。我因此記起的是別一件事,是在現在的白話將被“揚棄”或“唾棄”之前,他早是一位對於那時的白話,尤其是歐化式的白話的偉大的“迎頭痛擊”者。

他曾經有過極不費力,但極有力的妙文:

“我現在隻舉一個簡單的例: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

“這太老式了,不好!

“‘學而時習之,’子曰,‘不亦悅乎?’

“這好!

“‘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子曰。

“這更好!為什麽好?歐化了。但‘子曰’終沒有能歐化到‘曰子’!”

這段話見於《中國文法通論》中,那書是一本正經的書;作者又是《新青年》的同人,五四時代“文學革命”的戰士,現在又成了古人了。中國老例,一死是常常能夠增價的,所以我想從新提起,並且提出他終於也是論語社的同人,有時不免發些“幽默”;原先也有“幽默”,而這些“幽默”,又不免常常掉到“開玩笑”的陰溝裏去的。

實例也就是上麵所引的文章,其實是,那論法,和頑固先生,市井無賴,看見青年穿洋服,學外國話了,便冷笑道:“可惜鼻子還低,臉孔也不白”的那些話,並沒有兩樣的。

自然,劉先生所反對的是“太歐化”。但“太”的範圍是怎樣的呢?他舉出的前三法,古文上沒有,談話裏卻能有的,對人口談,也都可以懂。隻有將“子曰”改成“曰子”是決不能懂的了。然而他在他所反對的歐化文中也尋不出實例來,隻好說是“‘子曰’終沒有能歐化到‘曰子’!”那麽,這不是“無的放矢”嗎?

歐化文法的侵入中國白話中的大原因,並非因為好奇,乃是為了必要。國粹學家痛恨鬼子氣,但他住在租界裏,便會寫些“霞飛路”,“麥特赫司脫路”那樣的怪地名;評論者何嚐要好奇,但他要說得精密,固有的白話不夠用,便隻得采些外國的句法。比較的難懂,不像茶淘飯似的可以一口吞下去是真的,但補這缺點的是精密。胡適先生登在《新青年》上的《易卜生主義》,比起近時的有些文藝論文來,的確容易懂,但我們不覺得它卻又粗淺,籠統嗎?